杜中宵听了花绣年轻人的话,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自己制车子,为朝廷为百姓造福,怎么也成狗官了。从白波到三门的黄河穿行于群山之间,河道逼仄,而且河床是坚硬的花岗岩,是黄河航运最危险的河段之一。河中神、鬼、人三岛,把河水分为三股,称为神门、鬼门、人门。南边的鬼门水流湍急,行不了船。中间的神门狭**仄,连船都容不下。惟有北边的人门可以行船。
人门虽可行船,但水流过急,顺流而下的时候,经常会舟毁人亡,被视为畏途。逆流而上,必须使用大量纤夫。而且这一段河道两边就是峭壁,没有纤夫落脚之处,只能山上开路,纤夫在栈道上拉船。拉纤艰难,加上水流过急,稍有意外就舟毁人亡。这一段黄河航运的损耗惊人,最少三成的船毁在河里。
西北战起,为了向陕西路运送粮草,曾在南边人工开挖了运河,航运条件改善了一段时间。但由于黄河水泥沙含量过高,运河没几年便就淤寨,只能继续走人门。
航运条件再艰难,三门白波也是到陕西路代价最低的物资运输方式。在这一段服役的纤夫,不下一万人。与汴河比起来,条件更加艰苦。
河东路的大车流行起来,三门白波发运使很快便上奏,在黄河南岸整修道路,使用大车运货,废弃这一段的漕运。朝廷在河东路买了骡马,备了一千辆大车,在去年秋天开好道路。道路修通,原来的纤夫和船工便就没了用处,面临到了跟汴河纤夫相同的境遇。
听旁边桌上三人义愤填膺地说着话,杜中宵不由想起来,历史上学过的时候,欧洲工业革命初起时机器代替了人力,农夫砸机器的故事。现在的纤夫闹事,可以说是在东方的翻版了。只是记不起来,历史上火车的铁轨刚刚铺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时候,有没有人去扒铁轨。
不能怪纤夫愚昧,由于车船和大车的使用,他们确实面临到了生计问题。中书和枢密院,没有拉纤必要之后,只怕不会白白在他们身上耗费钱粮。这些人不是拿刀拿枪的禁军,最大的可能,是把他们的军号降格,钱粮减少。就如他们说的,跟在汴京歇冬的时候一样,只花禄米,克扣俸钱。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议论着将来的命运,越说越是觉得黯淡无光。
一个道:“春天来了,汴河就要开冻。明知道今年不用我们拉纤了,却不见官府榜文,安排我们将来去处。如此对我们不闻不问,岂不让人心焦!”
花绣年轻人道:“哥哥,你还猜不到那些狗官的心思么?定然是等到冰化了,先让我们回到各自拉纤的地方去。那些狗官虽然不管我们死活,却格外在意自己的一身官袍。在京城里处置我们,一个不好闹将起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等到了地方,我们各自分散,还不是任他们处置!”
听了这话,其余两人都点头称是。这话说得不错,纤夫人在京城的时候,官府一直拖,肯定就是打的这样主意。到了地方,离了京城,还不是任意处置。
点破了这一点,三人说话谨慎起来,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杜中宵喝了酒吃了肉,叫过小厮会了帐,起身出了小店。
虽然被骂狗官,杜中宵却没有跟这三人为难的心思。他们面临实实在在的困难,骂两句怎么了,谁也不是泥人捏的。当然自己和韩绛做的没错,时代总是要向前发展的。要怪,就只能怪相关官员,不去想怎么解决问题,只是一个拖字诀,想把事情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