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餐已近九点,陆景程喝了不少酒,略略显出醉态来,陆景鹏和叶慎酒量好些,并不见什么失常之举。商煜城与陆家兄弟比邻而居,便恰好由司机一道送回家,叶慎则颇具君子风度地提出送贾雯心一程,两人一道告辞离开。
回到家,商煜城换了衣裳,悄悄从后门出来,叫了黄包车便往与舒强约好的茶馆赶去。
一进包厢,早已等候多时的舒强站起身来,等商煜城坐下,又亲手替她倒了茶,才坐下道,“商小姐这样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发现?”
商煜城略一点头,道,“我今日在陆家见到一个人,是陆家大少奶奶赵一霖陪嫁的商行里的管事,我听见他提到了陆景鹏和吴红的事。”商煜城喝了口茶,继续道,“我想他应该就是那个跟着陆景鹏的人。”
“哦?”舒强有些意外,“陆家大少奶奶派去的人?”
商煜城点点头。
“想必是这位少奶奶对丈夫起了疑心,才叫人悄悄跟着。”舒强略一思索,“商小姐的意思是叫我想法子提点提点这个人,好将这个吴红彻底捅出来?”
商煜城微微点头,“根据时间推算,这个吴红跟了陆景鹏五年,那她会不会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而且她表面上是导致陆景鹏和叶慎闹翻的关键人物,这会不会只是个幌子——而他们两人真正的矛盾始于当时苏静瑶的事,甚至于,叶慎就是那另一个施暴者?”
舒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我与商小姐想得一样,无论如何也要在吴红身上打开缺口。既然吴红和陆景鹏在一起五年而相安无事,那很可能他们之间有稳固的利益关系,想要打破这层关系,只能靠那位少奶奶了。”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商煜城简短地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舒强道,“商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商煜城颇为满意地淡淡一笑,顿了顿又道,“孩子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有点线索,不过还不能确定孩子的去向。”舒强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陈旧泛黄的照片,“苏小姐的奶妈赵氏有一个孀居的姐姐,夫家姓陈,根据我调查到的线索,这位陈老太曾在五年前收养了一个男婴。”
舒强把照片递给商煜城,“这个男婴,很可能就是苏小姐的亲生儿子。”
商煜城顿了顿,才慢慢从舒强手中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胖乎乎圆滚滚的孩子,那个孩子不知为了什么,微微皱着小眉头,露出小大人一般不高兴的神色。
商煜城看着照片,静静地凝视半晌,伸手默默地抚摸那孩子小小的脸。
这熟悉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商煜城仔细望着照片,眼神迷离,疑惑地想着。
“苏小姐与苏太太离开上海不久,奶妈就因病过世。两年前陈老太也没了,根据陈老太街坊所说,她在临终前把家里的宅子还有这个孩子托付给一个远房表侄。她去世以后,那个人卖了宅子,带着这个孩子离开了嘉兴,至于去了哪里,暂时还没有打听到。”
舒强耐心而详细地解释着,商煜城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呆呆地看着照片中那个小小的人儿。
舒强犹豫一下,转而又用安慰的口气道,“虽然暂时还没有消息,但是根据陈老太的邻居所说的,陈老太这位远方表侄带着一口明显的苏北口音,我们从陈老太和奶妈赵氏的亲戚里顺藤摸瓜地找,总能找得到才是。”
商煜城点点头,“舒先生多费心了。”
回到家,疲惫的商煜城洗了澡便早早上了床,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只好起身到厨房热了杯牛奶,端到床前喝了些。
商煜城随手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喝得半空的杯子撞倒了床头柜上的相框。
商煜城抬手扶起相框,看着相片上的自己,不由呆了一呆,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露出一丝苦笑。
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却仿佛自出生起那样漫长,好像自己由来就是这样一副容貌,而渐渐想不起当年苏静瑶的模样。
今日那陈老太的相片上,那个孩子稚嫩的模样那样熟悉,直到此时,商煜城才终于想到,那就是苏静瑶的眉眼啊,是自己已经逐渐忘记的自己的模样。
商煜城轻轻闭上眼,眼角泪光莹然。
慢慢流出的眼泪浸红了商煜城的眼眶,眼尾处一道几乎微不可见的疤痕渐渐明显起来。
这是一场车祸留下的痕迹,她失去了母亲,留下的,唯有母亲生命最后一刻关于孩子的寥寥几语。而正是那寥寥几语,才让她有了勇气,即便是变成另一个人另一副容貌,她终于还是有了勇气回到这里,寻找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还有仅存的正义。
清明的月光照进房间,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睡了过去。
陆景程和叶慎的关系莫名其妙地亲近了起来,常常一道出去喝酒谈天,商煜城与叶慎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许多。大约是为了平衡,商煜城在场的时候贾雯心也会在,一来二去,商煜城就看出了贾雯心对叶慎的情意,而叶慎却并未将心思放在贾雯心的心上,不管出现在哪里,身边总少不了红颜知己的身影。商煜城看了几次便觉得不忍心,只是劝又劝不得,心中对叶慎的印象更差了些。
家具店顺利开业了,听说是汇金集团小少爷的产业,上海商界齐齐派出了二世祖、小开党来捧场,算得上开门红了。陆景程信心足了许多,对生意也更加热心,与商煜城约会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尽管空余时间多了不少,但商煜城让吴红曝光的计划却一直迟滞不前,这怪不得舒强,陆景鹏的确是个谨慎的人,出入吴红住宅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也从不会带着吴红到任何公共场合去,很难找到他们关系紧密的证据。
“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既然找不到证据,只好制造一点证据出来了。”商煜城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旁边的舒强叫了服务生添了杯酒,等他走开,才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记得陆太太曾经说过,赵一霖是一个再贤惠不过的媳妇,丈夫的内外衣裳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商煜城扭头看着舒强,“既然赵一霖已经有所怀疑,那就再添一把火试一试吧。我想赵一霖再贤惠,也不会到能容忍自己丈夫身上带着其他女人的脂粉的地步。你找个靠得住的女人,趁机在陆景鹏的衬衫上留个脂粉印或者口红印,激一激赵一霖。”
舒强点点头,“我明白了。”
商煜城笑了笑,“叶慎搭上了美国人,陆景鹏就引导着陆景程接近叶慎,想要搭叶氏船运公司的东风。如果叶慎要来,他也八成会来的。你准备一下,明晚,艾利餐厅见。”
舒强应了一声,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将酒钱放在桌上,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商煜城安安静静地坐了片刻,也买了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