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黎和叶止掩埋丹氏族人的尸体,足足用了三天,丹黎尽量的把每个人的姓名都刻在了各自的墓碑上,她觉得这是一个严肃庄重的仪式;此后丹黎披麻戴孝,长跪在父亲的坟前,这一跪,又是三天。三天里,丹黎一动未动,不吃不喝,仿佛自己是一尊雕塑;三天里,大雪不停,几乎把她掩成一个雪人,大块的积雪从她的头顶上,身上,滑落,又不断的堆起。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四天,终于放晴,丹黎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喉咙滚动,发出嘶哑的声音,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大片大片的积雪从她的身上滑落。一双有力的手穿进丹黎的臂弯,扶着她站了起来,一股强大的气劲,将丹黎身上的积雪全部扫除干净。“小姐。”叶止说着,声音也有一些嘶哑,空着的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支水袋,温暖的感觉透过皮革逐渐传递出来。
“阿叶。”丹黎声音嘶哑的唤了一声叶止的名字,却发现叶止整个人有些呆滞的看着自己,这种表情却是之前全然没见过的。“怎么了?”丹黎问道。
“小姐。你的头发...”叶止说话有些吞吞吐吐,这样子极为少见。他举起手来,凝冰成镜,放在丹黎的面前。
丹黎几乎不太能认得出镜子中的自己了。丹黎本来的脸庞颇为圆润,白皙红润,是一副天生的娃娃脸,现在憔悴了许多,嘴唇苍白,两颊也不像之前那样丰满了,形容有些枯槁;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的头发,颜色...好像不太一样了。
丹黎原本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因为炼药等等,出于方便的需要会简单的扎起来披在身后,而现在自己头发的颜色有一些...不太纯正,虽然大部分还是乌黑的头发,但是恰恰时这个原因,那几缕挑出来的白色头发显得异常扎眼。
“没关系,”丹黎虚弱的笑了笑,“阿叶。”
“嗯?”叶止回过神来。
“我饿了。”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我饿了,”丹黎重复了一遍,“我们走吧,去找些东西吃,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吧。”说着,丹黎的神情又有些犹豫了起来,“阿叶,你有没有办法,把这里...”丹黎用手比划了一下,在丹府废墟的上空画了一个圆,“把这里保护起来。毕竟是族人的埋骨地,入土为安,清静为大。我也不想父亲他们再受到打扰。”
“好,”叶止点点头,“你先出去吧,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有办法。”
丹黎摇摇晃晃的走出丹府,跌坐在被烧毁的正门前,眼前仿佛走马灯一般不断的闪过自己儿时的场景,和父亲相处的场景,在丹府长大的情景,父亲死时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却没见叶止从大门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就在丹黎向府里张望的时候,看到叶止慢慢的从旁边绕向正门,一边走着,一边念念有词的说着些什么,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有如丈量大地一般,走到正门前方,仿佛是终于走到了终点,落脚,抬头;叶止手上捏了一个法印,晴空万里之下,漫天风雪突然向着叶止汇聚过来,被烧得断壁残垣的丹氏府邸,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逐渐模糊不清,最后消失不见了。
丹黎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惊诧,她知道叶止有这样的本事,她不止一次的好奇过,也问过,叶止却总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后来,丹黎索性也就不问了。两个人站在曾经是丹府大门的地方,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一切,都没有说话。
“好了,我们去吃东西吧。”丹黎率先打破了平静,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鼓足了勇气。
燕山镇。
丹氏府邸一夜之间被大火吞没,自然成了人们口中的谈资,众说纷纭,各个版本的故事层出不穷,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版本才是真的。究其原因,丹氏府邸靠近燕山,实在离镇子有一段距离;二来,那样的滔天大火,实在也没有几个人有胆子去看看详细情况。但是这并不影响人们对它的议论,酒店里的食客,打尖的旅人,休息的佣兵猎人,十有八九都在讨论这件事,几个版本的故事翻来覆去的讲了几个来回,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信谁,只是最后到了末尾,都要摇摇头,感叹一声可惜——可能他们自己没有去过,但听镇上很多身患重病的人说,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最后都是到丹家求助,才好起来的。单凭这一点,丹家也称得上医者仁心了,人们纷纷感叹,这世道,实在是好人没好报。
酒店里为数不多没有讨论这件事的人,恰恰是丹黎和叶止,显然,他们正在专心的吃饭,丹黎断水断食近七天,要不是身体底子好,一般人早就溜达着奔向了黄泉;现下反应过来,只觉得饿得不行,看看桌上的盘子,丹黎吃的竟然比叶止还要多。偶尔一两句讨论飘到两个人的耳朵中,他们默默对视一眼,也并不多说。两个人从酒店门庭若市,吃到店家几乎没有几个人,这才抬起头来,似乎是心满意足。“谁能想到他们议论的中心人物,现在就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呢?”叶止忍不住摇了摇头,“还好还好,你平日里出去疯跑的时候没有到处宣扬你丹家大小姐的身份,所以这镇上或许有人见过你,却也不知道你;人们只知道丹家有个大小姐,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大小姐的容貌,这女儿身,还是有些便利的。至少现在,没那么多人认识你。”
“是这样,”丹黎若有所思,“这镇上,要说明确知道我是丹家大小姐的,除了宝叔,也就是那个游医方不正了,可我们到这镇上,也没见他们两个,方不正就不说了,宝叔的话,许是最近没有在燕山镇落脚吧。除了这两个人,好像知道我身份的几乎没有了,而且,”丹黎摸摸自己的脸颊,又摸摸了自己的长发,“我这脸上,也没有什么肉了...和以前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几缕白发,”丹黎表情无奈,“虽然显眼,却让人更不会把我和丹家大小姐联系到一起了。”
“或许你应该改个名字,丹家太出名了,我们不知道这次的事件,幕后是谁指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叶止面色凝重的说。
“改个名字吗?”丹黎若有所思。“丹药丹药,丹与药总是不分家,不如我改个姓氏,以后就叫‘药黎’吧。”
“药...黎?吗?”叶止一愣,这名字,居然出人意料的很正经。
“怎么?”
“没什么。”叶止摇摇头,“我只是想起,很久以前,有个刺客的名字与之相近,叫作‘要离’,相传他身材矮小,性格却坚韧不拔,勇气过人,为了刺杀敌人,不惜自断一臂,甚至让国君杀其妻儿当做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