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胤心满意足地领了焱熠的往生令,一行人这才畅行无阻地乘舟渡河。
丹缨趴在小舟前头,看着近在咫尺却遥遥不可及的彼岸,若有所思。
先前站在忘畔河口,虽说隔着青烟云墨雾缭,但一眼便能望见彼岸的烟岚云岫,大地流火,可是此刻舟行碧波上,加紧不断地行了足足一天一夜,丝毫未见要抵达彼岸的意思。
“在想什么?”夙胤不知何时悄然在她身旁坐下。
“听说忘畔河西一带,有的是曼珠沙华连绵成片,红彤彤的一大块如暮云晚霞,又像沉甸甸的霓裳绸缎织云,好看极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夙胤轻笑一声,慵懒至极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听说,这曼珠沙华浑身长满了尖刺,什么人都靠近不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青黛色的萤火灼微,照映在丹缨略带遗憾的小脸上,“如此这般,那便算了。”
“不过嘛——”夙胤尾音一转,带着薄薄的肯定道,“若是你真想要,我帮你去采来又何妨?”
“果真?”丹缨心头猝不及防地一跳。
其实她也不过随便说说,她也不是非要不可的……
“这又何难?再说了你在栖梧峰照顾了我这么久,我总得给些回礼吧。”夙胤漫不经心道,顺势躺下。
木舟略带生硬的踏板湿冷湿冷的,不过夙胤全然不在乎,平视着墨绿发黑的深邃上空,偶尔有几道转瞬即逝的极光划过,在上空留下银白的痕迹。
“不过……曼珠沙华长什么样?”
丹缨眉心一聚,将双手往胸前一合,开始念起法诀,手中霾蓝色柔和、清澈的光芒越聚越多,盈盈水袖间静谧轻缓的流水逐渐盘旋而上。
丹缨缓缓摊开手,一朵含苞欲放的晶莹花朵悄然凝成,红得向血玉一般通透精华,又充斥着神秘与妖冶,笔直的根茎点缀在丹缨掌心间,瓣瓣分明。
“听我母神所言,便是如此了。”丹缨星眸里泛着点滴晨光,赭红的花蕊在掌间雀跃飞舞,满眼柔和。
“这般艳丽的花朵倒不像是你喜欢的风格。”夙胤轻呵一声,缓缓闭上了眸子。
“或许……它只是有着艳丽的外表而已……”丹缨望着掌中的曼珠沙华出神。
“这倒像是我师父的风格。”夙胤喃喃自语道。
丹缨眼皮突地一跳,鬼使神差地问道:“为何?”
“书上说,曼珠沙华的根茎乃是绝佳的酒引子,要我师父看来,便是摘了泡酒喝呗……”
丹缨垂了垂眸,倏地听夙胤提到蓠蓁,眼底逃不出一丝落寞,生硬道:“蓠蓁上神的心思,原来如此与众不同……”
“师父一直皆是如此,天大地大,还不如她逍遥最大,芸芸众生,远不及她闲云半生,习惯便好。”
丹缨朱唇本想再启,可身旁的少年郎早已阖眸睡去。
魔界不分昼夜,唯有这浓得化不开墨色坠坠,随着忘畔河侃侃而去,逝者如斯,掩藏了多少不自觉的心思。
佛说:“伸手需要一瞬间,牵手却要很多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
抵达忘畔河西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船夫铆足了劲儿赶了足足七十二个时辰才到达彼岸。
当小舟头与岸边轻碰擦的一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弟子们的一阵松了气的唏嘘。
再不到地方,他们便真的要晕倒在这小舟之上了。
忘畔河岸,火光粼粼,星星点点,遍布山峦上下,魔蜮间透发出通红的光彩照耀着周遭的石柱、岩壁,闪烁着骇人的血芒。
三五个紫黑纱衣的妖娘成群结队地围在曼珠沙华间挎着篮子采撷,雨荒烟暝间艳火里映透着玄黑,晕色黄娇,低枝翠婉。
“短墙荒圃四无邻,烈火绯桃照地春。坐久好风休掩抉?夜来微雨已沾巾。敢同俗态期青眼,似有微词动绛唇。”诀风兴致勃勃地看着万般热闹的魔蜮,心中念念有词道。
“若不出所料,此地应为禹辛君的管辖地,倒真是热闹,不差人间。”穆清亦是面露笑容。
夙胤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拽了个小鬼问询才知晓,今日是魔界著名的鬼火节,家家户户点灯长明不熄三日,集市不散七十二个时辰,乃是魔界最为热闹的节日。
一行人找了家黑熊妖开的客栈宿下,蓠蓁松口让他们该吃吃该喝喝,尽兴了再说其他,这些弟子们收拾完行李便一个挨一个地跑了出去,将来魔界的任务暂时抛诸脑后。
蓠蓁自个也不是不管他们,反正有的是日子,何必急于一时?何况——她已经许久没光临紫玲珑家的“逍遥馆”了,趁这机会可不得使劲儿补回来!之前总是因为小辈在场而一缓再缓,也不是因为拉不下脸面,而是诚如洛英临走时的叮嘱:你去那地方无大碍,但切莫带坏了小辈。
自己总得做个像模像样的老神仙不是。
夙胤本想瘫软在客栈里头的,在舟上的日子可没把他折腾的,奈何诀风他们玩的兴致正高,不由分说地便强拽了他去。
月上柳梢时,人约黄昏后。
几人穿梭于魔域之上,目不暇接,往来商贩的叫卖、各色各样的卖艺皆是热闹非凡。
不过魔域的商贩卖的东西与人间不同,他们卖的是什么傀儡人偶、兽皮狮头,还有各种神兵利器,增益修为的丹药;卖艺者也是不同,民间卖艺者多为技艺,而魔域众人则为展示自家的独到修为本事,上天遁地,剖心割肾重生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