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王独眼,他有段日子帮着王独眼出老千,赢了不少银子,端茶倒水好半天才让他松了口,能花钱去看大夫,治好了这条腿,否则落下残疾,他就真的要被那妇人丢进山里喂野兽了——她也的确这么干过,只不过没得逞,又被他记着了路,回来了。
后来呵,那恶妇人病死了,李寡妇跟着人跑了,结果被她婆家的人抓了回来,浸猪笼了,王独眼也因为出老千被人抓住,当场剁了他的手,以前还没想到他们的结局,可这样一看来,倒还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恍惚间,夙胤看着前方有两个并肩伫立的背影,忽远忽近,熟悉之极。
“夙胤。”
那人叫唤了一声,却迟迟不肯转头。
“夙胤。”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阿娘?阿爹?”
夙胤心中一片凄然。
阿爹生前是个猎户,阿娘是绣娘,在村子里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户,但也是温饱不愁的,自己虽然顽皮了些,他们对他也是极好的,不理会那些村子里的谣言与诋毁,只可惜,人突突地就这么没了。
若是能再见他们一面,该多好。
夙胤歪着头,想着从侧面看清。
那人缓缓回头,陌生而凄白的面颊没有一分人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李寡妇?
李寡妇也同样木讷地歪着头盯着夙胤,视线对接之余,眼见着满脸的血色从额发间、眉目间、口鼻间缓缓渗出来。
夙胤心里咯噔一声,猛地后退,顿时汗流浃背。
“夙胤,过来,我再也不会打你了。”李寡妇伸出苍白的手,露出瑟瑟白骨,一阵渗人的冷笑。
夙胤惊惧万分,吓得拼命往反方向跑。
不……不……这只是幻境,都是假的,假的。
“夙胤。”
“夙胤。”
耳边轰鸣般的回声如跗骨之蛆,钻进夙胤狂奔之中的每一个寸毛孔之中,愈发清晰。
路过小桥边,王独眼站在那里,一手拿着牌九,一手拿着眼珠子,眉下血洞里簌簌地流着暗黄色的液体,盯得夙胤头皮发麻。
“夙胤,还不过来跟我推牌九?你三我七。”
茅草屋顶上,那恶妇人半腾空着脚,睁着獠牙望着他。
只听见耳旁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声,声嘶力竭的沙哑,“夙胤,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也不卖你了,求求你饶了我们!”
夙胤仿佛全身被僵住了一番,动弹不得。
骨碌的目光畏惧地扫过周遭的人。
“夙胤。”
“夙胤。”
夙胤脚下一软,麻得无力气,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攥,将周遭的人都吓得停了叫唤。
低头一看,竟然变回来如今的年纪。
“你眼下所见之人,都曾欺负过你。不过现在,他们都坠入了地狱……”缥缈在外的声音响彻在偌大的田野里。
“心里可痛快?”
话音刚落,只见那恶妇人、李寡妇、王独眼以及其他村子里的人便拖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靠了过来。
“不……不……”夙胤哆哆嗦嗦地蜷曲起身子,将头埋了下去。
“他们得到了报应,你这心里滋味,如何?”
“自然是……不错的。”夙胤哽咽着,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他们这是报应。
他扪心自问,自己断然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该还的,早就已经还了。
“你可知,是何人报应的他们?”
这个声音宛如魔障,令人智昏。
“是你。”
夙胤陡然起身,睁大了满载血丝的双目。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个个面色獠牙带青,露出荒白的老骨头,仿佛下一秒便要睁开血盆大口将他拆骨入腹。
“是你向她婆家举报的李寡妇私奔,也是你告诉与王独眼赌博之人他出老千之事,至于那个虐待你的恶妇人是如何病死的……”
“住嘴!别说了!不是我,这些肯定都不是我干的!”
夙胤狰狞地跪在泥黄的土地之上,头次欲裂。
这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人性本恶,若是在父母教导之下也未必走回正道,何况你无父无母?”这亘古久远的声音宛如梵天咒法一般,虽是小声呢喃,却能引得夙胤思绪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