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道完歉,家里刚发生过火灾没地方落脚,便应着前一时之邀,二人移步到了陈家老宅。
自家宅院的善后问题自也不能放手不管,这种事自然用不着珠玑亲力亲为,何况她哪会处理这种事,白梨花的生活经验虽比她丰富许多,可也不太清楚具体事宜,两女在这件事上可谓是一抹黑,在苏州也没半个熟人。后来蔡力劲得知这种情况,便主动提出帮着她们善后,于是带着白梨花出了门,跑东跑西,买石料买木材,请匠人找长工等……着手清理与重建后厨。
……
……
珠玑和白梨花上午来到陈家老宅,待白梨花出门以后,珠玑一个人在陈家老宅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现在这个时间又不用去小夜半楼献艺,她平时白天在家不是练琴便是钻研琴谱与琴技,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古琴和琴谱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但其实即使把古琴和琴谱带过来,可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总不好在别人家也像在自己家时那样什么也不关心只一心沉迷于钻研琴谱琴技。她生活中少了琴乐便感觉好似人生失去了方向,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倒是知道陈闲在偏厅用饭,暖儿也留在偏厅,她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前一刻婉拒了没去偏厅。
在还没来陈家老宅之前,甚至说哪怕是在今日早晨,她都还犹犹豫豫地想主动上门拜访与请教离骚,可当真的过来了,或许是太过于突然没任何心理准备,也到底没想过第一次踏入这座府宅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时之间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晌午明媚的阳光照射着幽深而古雅的陈家老宅,庭院内草木巨深,楼阁旁青翠的芭蕉树叶随着清风而摇摆。
珠玑无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沿着庭院小径随意地走着看着,她脚步缓慢,无意识地揉着右手手腕想着些心事,陈家老宅曲径通幽十步一景,她走着走着倒也很快乐在其中,当走到园湖位置时,远远的听见了动人的琴声,她的兴致霎时被勾起来,垂下手转眸遥望过去,琴声的传出地点就在视野之内的园湖水榭,而坐在水榭内抚琴的是个她未曾见过的陌生女子。
但她早听白梨花说过,陈府前几日有自京都天阳公主府而来的一男一女。暖儿当时给白梨花说的时候自不可能直呼其名,而是以蔡统领和霍大家称呼的,至于因何而来,暖儿当时说的是教人武功和琴棋书画等。珠玑从白梨花口中得知的也是这些话,她已经见过蔡力劲,眼前水榭内的女子身份自不难猜。
霍艳侯也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便先一步来到园湖水榭等着陈闲吃完饭过来,她依旧是背水而坐,低着头专心抚琴,美妙的琴声四处飘散,并未注意到被琴声吸引而来的珠玑。珠玑也担心自己的脚步过重从而打搅了水榭中人的雅兴,她步子迈得极小极轻。在与水榭相距不到二十步时,霍艳侯似有察觉抬头去看,便见珠玑站在水榭外,她十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二人无声地对视,似都为着对方的绝美容颜,眼眸中这一瞬均有着惊艳之色。
随后霍艳侯含笑问道:“想来姑娘便是失火的那户人家?”
“嗯……”
珠玑反应过来稍稍犹豫过后快步走进水榭,走来琴案前微福一礼道:“正是失火人家珠玑,见过霍大家了。”
“哦……?”霍艳侯倒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但想到对方能够来到此间,那么会从旁人之口得知自己也便不足以为奇了,她站起身还一礼,随后又次跪坐下来,浅笑说道:“姑娘进门是客,我自京都而来也是客,你我二人皆是客,便不用太多礼数了,姑娘若无去处,不妨请坐,我也随意了。”
她说完便再次低头抚琴,珠玑也极想留下来听听曲子,便福一礼在蒲团上面对面跪坐下来了。
霍艳侯也很乐意有人相陪,她从珠玑的表情上已经看出这女子似乎极懂曲乐之事,霍艳侯便有心想试一试对方的深浅。这时候忽然改变曲子,弹奏的是一首流传并不广,却也称得上当世名曲之一的好曲子,而且这首曲子如今只出现在宫廷宴席等贵大场合。这首曲子来源于西境诸小国之一某个已经亡国的小国,五年前才传至本朝兴国,被大乐司和教坊收录着,有幸听过这首曲子的人极少,若是听过且能立即辨认出这首曲子的人,那要么是钻研极广的大琴师,要么是出生于天潢贵胄之家。
“这首曲子……”
很意外的在霍艳侯尚未弹奏完,珠玑便已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可是西境诸小国之一雅国的振国之音……正雅?”
霍艳侯有些惊讶,但手指并未停下,待弹完这首曲子,她抬眸笑道:“的确是正雅没错,看来姑娘非一般人。”
“霍大家谬赞了,后学之辈珠玑愧不敢当……”珠玑挽发而笑,笑容显得有些羞涩,她已经听出来这位霍大家琴技非凡,必定是一代琴道高人,她心情难免有些激动:“这首曲子霍大家您能如此得心应手,可见霍大家是当世少有的高人,珠玑只是听得多见得多,知道的便也多了,况且……我正巧是西境人,幼年时候便曾听过这首曲子,其实……这首曲子另有下篇一首,曲名变雅,可与之相映生辉,更加振奋人心。”
“是吗?”
霍艳侯展眉笑道:“正雅……正雅……振国之音,顾名思义,取其之正,施雅于国,举国上正下雅,上雅下正,国之幸,民之幸,天下之幸。姑娘口中的变雅,我倒初次听闻,未知姑娘可否弹奏此曲?”
“我……”
珠玑略微想想,也便不再犹豫,起身福一礼道:“既如此,那珠玑……便在霍大家面前献丑了。”
水榭外的湖面绿波荡漾,时有一缕缕湖风吹拂而来,待二人互换座位,珠玑跪坐在琴案前,短暂地酝酿与沉默小半会儿,而后纤纤素指抚动琴弦开始弹奏起变雅,刚开始可能由于此时是在别人家里,并未经过此间主人陈闲这位驸马的同意,而自己却这么随便地在人家客人面前弹琴,因此她心境或多或少有些放不开,在弹奏曲子的叙段时,稍有些失了水准,待弹奏起下一段时心境才逐渐放开,也才逐渐适应与沉醉其中。
霍艳侯端正地跪坐在对面蒲团上,喝着茶认真地听着,唇边隐隐含着笑,时不时点点头,越往下听越是赞赏珠玑的琴技,当然这仅仅是以看待后起之秀的眼光,若说自愧不如倒还不至于。霍艳侯本身的琴技早已得到过天下人的认可,当年能与她一争锋芒的也就七弦先生和师擎这两位琴道中的奇人,如今这二人在当世依然数一数二,而霍艳侯却已隐退多年。
当珠玑弹奏完毕,霍艳侯笑着赞叹道:“姑娘不仅琴技了得,确实见多识广,后起之秀中,姑娘当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珠玑有些受宠若惊,抿抿唇笑道:“霍大家委实言过了,珠玑可不敢当,但若真要说出个第一人,珠玑以为……”
她话音稍顿,想想说道:“这第一人……想来,陈大驸马才是……当之无愧的吧。”
霍艳侯神色讶异:“谁?”
此时的杏花巷,叶轻歌环抱着一张古琴坐在马车内,马车转眼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