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曲目没有选好!”师师自我安慰道。
“无妨,这又非压轴曲!”叶穆故作轻松道。
云儿在旁附和:“爷说得对,娘不必担心!”
唱完这一轮,约摸让观众们休息了一刻钟,以备他们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聆赏第三轮的压轴曲目上。
第三轮的比赛规则是每人唱两首词,第一首是老曲目,具体内容由抽签决定,最后师师抽到了一首《蝶恋花》,徐婆惜抽到了一首《少年游》。这些自然都已是她们所唱熟了的,无非是让她们进一步热身,也让观众放松一下,并不计牌。
第二首词才是今晚的重中之重,也都是新词。为免很多观众听不清唱词,丰乐楼还专门在每张桌上摆放了写在菜单纸上的歌词,所以在聆听新曲之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拿起了曲词阅看,果是一时佳作,很多人不住地频频颔首。不过有些人并不太懂,便就教同席,交头接耳者也不乏其人。
这回比赛的顺序是徐婆惜第三、师师第四,两首词都按照这个次序。七人将第一首词唱罢后,在一阵雷鸣般的击掌声过后,压轴戏便正式开场了!
这一回徐婆惜选了洛阳名士朱敦儒的《菩萨蛮》,其词曰:“芙蓉红落秋风急,夜寒纸帐霜华湿。枕畔木瓜香,晓来清兴长。轻舟青箬笠,短棹溪光碧。去觅谢三郎,芦花何处藏。”
这是一首怀有隐逸之志的词,大概正合乎了徐婆惜此时的志趣,因此她才在这样成败攸关之时,毅然选择了它。
但见歌台上的徐婆惜意态萧散,衣袂飘然,清歌窈窕,有冯虚御风、遗世独立之状,一曲唱罢,竟将满座听者的心魂唱出了躯壳,以至于经久未有击掌声……
临到师师上台时,她不免长舒了一口气,又抬眼看了看楼上的叶穆,两人的目光顿时交集在一起,师师备觉底气沛然!
但见歌台上的师师视周遭如无物,一颦一笑,一静一动,无不与曲词浑然一体,歌喉如玉润珠圆,袅袅余音,绕梁三匝!一曲《长相思慢》唱罢,声乐骤停,满座肃然,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楼外的风声!
就在这时,忽有一人突然起立大声击掌,打破了沉寂,那些原本还为之黯然神伤的人们,都跟着站起身来,爆发出雷鸣般的击掌声,乃至经久不息!
最后七人都唱完了,当记牌结果念到徐婆惜“得一百三十一牌”时,师师如释重负一般,当即抱住身边的叶穆,一时泪如雨下!
“李师师得……”这回念牌的人是吴元瑜,此人乃是知名画师崔白的弟子,后成为徽宗的启蒙良师,可谓威望甚重。白发苍髯的吴元瑜用尽气力念到此处,竟故意停顿了一下,满座引颈翘首起来,有人拿目光搜寻师师,只见二楼栏杆后如梨花带雨的她正在向众人含笑致意。
“李师师得一千零七十五牌!”吴元瑜最终亢声宣布道,顿时满场一片哗然。
作为魁元,师师被颁赠了一尊七寸高的金质鹿蜀【1】雕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其他女伎也各有嘉奖。
待到终场开宴时,师师忙不迭地去给大家敬酒,没想到周学士也到了,师师忙斟满了一杯丰乐楼的特酿眉寿酒,举到周邦彦面前语笑嫣然道:“非学士,小女子何能忝为魁元,这一杯,小女子敬学士了!”说罢,一饮而尽。
周邦彦捋着自己那不多的胡须,微笑道:“老夫也是三生有幸,今日师师在歌台上一展长才,真乃梨园绝代之声!老夫不枉此生!”言罢,忽有些乐极生悲之意。
恰巧周邦彦身边有一位老名士,醺醺然若酒中仙,此人乃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的从侄晁冲之,他站起身将一只手搭在了周邦彦肩头,似醉非醉道:“美曲,美词,美人,美声,又得美酒,五美并具,浑觉广寒宫未必在云霄!”
就在师师忙着谢客的当儿,她突然发现徐婆惜不见了,搜寻了一圈后,忙一个人向楼前追赶去,正巧看到如闲云野鹤一般的徐婆惜与她的丫鬟就要步下台阶。
“姐姐,请留步!”师师在后面高声喊道。
此时丰乐楼前没有别人,徐婆惜闻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香汗淋漓的师师走近了,莞尔一笑道:“恭喜妹妹今日折桂!也祝愿妹妹得偿所愿!我虚长你几岁,也该让出这一人头地了,呵呵。”
“姐姐曲高和寡,今日妹妹只是捡了便宜,如何这就要走?”师师拿手绢擦了擦额头,她吃了不少酒,一跑便热了。
“我一向吃得少,已饱了!”徐婆惜停顿了一下,示意师师静听一下从丰乐楼中传来的烦嚣,然后一指道,“这等场合,我已不惯!”
师师借着丰乐楼前明晃的灯火细细端详了一番徐婆惜,觉其尘俗一洗,不由赞叹道:“近观姐姐神寒骨清,洵非人间烟火人也!”
“呵呵,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浮云。”徐婆惜执意要走,“多谢妹妹相送!”
“那我再送送姐姐!”
师师一直将她送到轿子边,目送她一步步离去。此时月已西沉,习习夜风吹淡了醉意,也送来怡然的凉意,一阵清新的花木气息飘过,令人回味悠长。
待师师转身要回丰乐楼时,叶穆不知几时已立于她身后的高台上,师师走近了,略有所思道:“徐姐姐风神萧散,望之如神仙中人,我自愧不如!”
叶穆看着徐婆惜远去的方向,一笑道:“胜固可喜,败亦欣然,有此境界者,唯徐娘子一人耳!”
徐婆惜其实早有归隐之志,这次比赛之后不久她就正式入道了,从此音信杳然。
【1】《山海经》的记录的一种古代神兽,其音如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