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孙禄与冯氏突然找到刘婆婆。孙禄对刘婆婆道:“娘,你年纪越来越大,也没个人照顾。我们夫妻俩毕竟是你的孩子,想回来尽尽孝心。你尽快把房子收拾收拾吧。我们搬回来也好有地方住。”
孙禄夫妻虽然在此前对刘婆婆不闻不问,刘婆婆对这个独生子却是一直惦记着。经常向来往的客人打听孙禄的现状。早已知道,孙禄丢了差事,夫妻俩游手好闲,欠了很多债。城内的房子也被他卖掉抵债,沦落到在城外租房。现在来找自己,肯定是走投无路,连租房的钱也没有了。
天下做母亲的,有几个不为孩子着想的。刘婆婆也是如此,见孙禄夫妻要回来,自然高兴,想着孙禄在外吃了亏,从此之后能够浪子回头。于是满口答应。
没两日,孙禄夫妻就搬进了面食店的后宅。口中虽是说着要孝敬母亲,回来当天就占了刘婆婆的卧室,让刘婆婆搬去堂屋住。刘婆婆对此也并无怨言。
最初倒也算是和睦,刘婆婆要儿子儿媳跟她学些面食手艺,两人也能耐着性子听之任之。
可是没过几日,孙禄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一日打烊后,孙禄对刘婆婆道:“娘,人家都说这人啊,年纪越大,头脑越不灵光。我看着你现在就有点糊涂了。以后每个月我爹的那笔抚恤钱粮就让我去领吧,哪天你要是忘了,那不是我们家的损失吗?”
刘婆婆通过几日的观察,已经发现孙禄没有半点悔改之意。此时打起了抚恤钱粮的主意,分明是要走坐吃山空的老路。好言劝道:“娘还没老糊涂,抚恤的事忘不了。你们夫妻俩现在最主要的是跟着我把面食做好,以后我将这店传给你,也算个正经营生。那抚恤钱粮说不准哪天就没了,不能管你一辈子。领来的钱娘也不乱花,都给你留着呢。等娘一死,也全是你的。”
孙禄皮笑肉不笑,道:“还是娘想的长远。就按娘说的办。”
刘婆婆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哪想到当晚正在熟睡时,突然觉得脖子猛地被人掐住,顿时呼吸困难。睁眼看去,眼前掐住自己的正是儿子孙禄。刘婆婆想喊叫,将口张开,除了舌头逐渐向外伸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一会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刘婆婆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床上,不过已经被人侧翻身子,面向里躺着。她不知道,是因为孙禄不敢看着死去母亲的脸,才将她侧翻过去。
刘婆婆坐起身,听到里间屋有人说话。便起身走到门前倾听。
说话的是冯氏,只听冯氏道:“你怎么这么冲动!不等我说完就将她掐死了。这下怎么办?要是来验尸,还不一下子就露出马脚。要是听我说完,买点砒霜,毒死她不就好了吗!”
孙禄咬牙道:“毒死的就验不出来吗?”
冯氏道:“那怎么办?”
孙禄道:“一不做二不休,挖个坑把她埋了,对外就说失踪了。只要你不说,谁还能想到是我杀的?”
刘婆婆听夫妻俩如此一说,暗想,难道自己真的死了?回头望去,床上果然还有一个自己,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尸体。一时间,怒不可遏,大叫一声冲进里间屋内。
孙禄夫妻见刘婆婆死后现身,面目可怖,顿时双双两眼向上一翻,惊吓而死。
刘婆婆见儿子儿媳已死,怨气也随之散去。之后刘婆婆知道自己已死,又无处可去,心中也不舍经营一辈子的面食店。于是以魂灵之体继续开店。
本来倒也相安无事。不过每当发现有不孝之人,刘婆婆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怨气,恨不得马上将其掐死。这才设法迷了不孝人的魂,令其去而复返,之后亲手害死。由此造成了一连串的失踪案。
灵阳听刘婆婆讲完,问道:“你将人害死后,将尸体放在何处?”
刘婆婆指了指床下。
僧道这时才发现,床下其实露着半截手臂。想来死人之多,大床之下已经难以遮掩。
灵阳对刘婆婆道:“我能体会你害人时心中所怨。不过你只凭别人言语,就断定一个人的孝与不孝,未免太过草率。就拿床上这个人来说,他便没有不孝之举。你若将其害死,岂不是徒增恶业?既然死去,就不要留恋了。”说罢,又对白山道:“和尚,送刘婆婆超生。”
刘婆婆向僧道各施一礼。白山继续诵经。
一炷香后,刘婆婆的身影逐渐消散而去。
灵阳走到床前,对着燕三郎的脸,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唤道:“燕三郎,醒来!”
燕三郎仿佛由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见灵阳立在眼前,一脸疑惑地问道:“灵阳道长?我这是在哪?”
灵阳道:“你忘了?我们不是来调查失踪案吗?”
燕三郎拍了一下脑门,似是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问道:“有线索吗?”
灵阳点了点头,道:“失踪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尸首在哪?”燕三郎继续追问。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看着燕三郎身下的大床,漫不经心道:“尸体就在床下。”
话音未落,燕三郎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床上起来的。落地时,只觉得右脚像是踩到了一样物件,软乎乎的,又软中有硬,那感觉,就像是——一只人手!刹那间,燕三郎全身汗毛乍起,脚跟还未落实,又向前蹿出一步,发觉脚下全是实地,这才站稳。回身看去,床底下果然露着半截胖乎乎的手。
燕三郎诧异的望向灵阳。灵阳这才将刘婆婆的事又讲述一遍。
事情交代清楚,一僧一道转身离去。
后来燕三郎找人搬开大床,在床下共发现九名死者。由于此时天气寒冷,尸体尚未完全腐败,容貌依稀可辨。除去孙禄冯氏外,余下七名死者,皆是失踪之人,知县小妾的妹夫与那个胖子也在其中。
遗憾的是,这七人只是失踪人口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依旧下落不明。也许这世上像三样面食店这样店铺不止一家吧。
月下,一僧一道向着钱塘门走去。
白山感慨道:“人的怨念真是恐怖。”
“此话怎讲?”灵阳问。
白山道:“刘婆婆如此善良的人,刚刚死去,就学会了那么狠毒的邪法,让人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灵阳道:“你是说让人去而复返的事吧?那不是邪法,只是单纯的怨念。她在为怨恨的人做饭食时,怨念便会不由自主的注入到饭食中。人吃了含有怨念的食物,就被怨念迷心,继而被怨念摆布。怨念要求他去而复返,他自然去而复返。”
白山道:“既然在店内已经昏睡了,刘婆婆为何又要费事将被害之人唤醒,再使其去而复返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灵阳道:“也许,刘婆婆是真的在乎那个面食店吧。她这样做,别人就很难查出失踪之人与她有关。她也可以继续安心开店。呵,可惜,遇到了个燕三郎。”
白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灵阳突然说道:“这么晚了,城门该不会关了吧。和尚我们去萧妈妈家过一夜好不好?”
“不好。”
出离临安城,一僧一道沿着西湖北岸向西而行。
白山无意间看到北高峰方向隐约有两盏红灯在空中舞动。
白山对灵阳道:“你看北高峰那边,冬至也放天灯吗?”
灵阳望了一眼,道:“多半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