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的开端是从极北之地的冰上醒来,光着身子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始才遇到一行商队,至今过了七八十年,她仍然记得听到过的第一句话,记得那个满身裘皮的女子甚是温柔地问她:“你从哪来?要去哪?看你年纪不过双十……“
她那时不会说话,不懂双十何意,却在茫然无边的混乱意识中学会了胡语。
忘了后来为什么离开了商队,来到了中原,也忘了是如何学会的中原语言。
这些年她的年纪不见长,样貌也无甚变化,不过人间的见识确是长了不少。宫里的掌事教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仙门的道人教她万事如浮云,一切皆成空;武林门派的掌门教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风月场所的老鸨教她世上男子皆薄幸,唯有钱财能保命。
然让延龄印象颇深的还是那为了躲雨借住了几日的平常人家。
佝偻的老妇问她:“姑娘可许了人家?”
“未曾。”
“可有中意的郎君?”
延龄脑中闪过很多自己曾遇到过的男子,却理不出头绪。
“何为……中意?”
老妇转而握住瞎子老伴的手,看着他目似水柔,盈盈笑道:“执子手偕老,便是中意。”
“未有。”
她看着这黄昏月下一双人又想:或许这个世界上也有不薄幸的男子,也有不能保命的钱财。
他国的王宫延龄确有呆过一段时日,想起来约摸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那国唤啥她已不记得,是否尚存,亦是不知。只因看了一本《宫廷记事》便十分好奇那高墙背后的女子生活是否真是如此悲惨,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个活算轻的司制房,做起了绣娘。
本以为书上多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却没想到书上的描绘简直不及现实的一层苦。
那些宫女每天战战兢兢,如屡薄冰;话不能多说,不能少说;眼不能乱看,又不能不看。经常一顿板子下来,尚不知自己错在哪,当然,打的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
也就半年,延龄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宫里突然失踪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至多是拿个名牌上个报,也无人细究。
此次再入王宫,延龄对这个金壁辉煌的地方无甚好感,连同对宫里的人也生不出来好感。奈何这附体之术,本躯不可离远,便只能跟着戏班一道入了宫来。
只是心里不免生出一丝芥蒂,不知那容王可在此次邀请名册中,后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愚蠢,太妃可是他娘啊,哪有娘过寿诞,儿子不在的。
若遇到真是不太好,说不上哪里不好,总之不想。
“姐姐,想什么呢?”
走在后面的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延龄始才回过神,随意回道:“饿了。”
赵良不禁一笑:“听班主说,上台前会先管饭,这王宫的厨子可不一般,姐姐等下有口福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
戏班一行人被俩宫女领着穿过了好些长廊,宫女似说了什么,可是延龄刚才神游天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赵良知道她走了神,便把那宫女的话简单复述成一句:“时辰尚早,太妃娘娘差人安排了休息堂,午膳会送过来。”
可是延龄只想快快完事回戏班啃馒头。
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行人随领头宫女摒至左侧,又依着宫女都伏下身子。
隔不远,话语听得清楚。
“是些什么人?”
说话的人一身银甲戎装,配同色冠簪,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戎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