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熙熙攘攘,回到正寝之后,赵偃才微微静了静心。刚才他当众表达了出兵之意,却未确定出兵的日期,但也算是给了鶡冠子以及楚国使臣一个交代,表明了赵楚之间仍然交好,亲如手足。然而,鶡冠子这样的野贤怎知大国之间秘而不泄的博弈?秦、楚、赵三国的关系又哪会像螓首们想的那么简单——只有善恶、只分黑白、只见忠奸?
独坐于燕朝中廷,赵偃在等一个人。
“臣拜见大王。”比赵偃预计的晚,郭开来了。这个赵国的佞臣,年纪已经不小,委貌玄衣之下,长的是一副贤臣模样,只是眼睛有些小。
“卿免礼。”赵偃即位,功在郭开,便如熊元即位,功在黄歇。但与黄歇不同的是,郭开只愿为左师,不愿为相邦,相邦让给了建信君。当然,他还有一个头衔是太子傅。“今日鶡冠先生朝堂之言,卿以为如何?若是吕相……”
“大王噤声。”郭开目光四转,好在中廷并无他人。“臣敬告大王:相邦之行,既为私利,亦为我国。若成,我国可得喘息之机,不成,当有灭国之祸;若成,万不可出兵救楚,以乱相邦之策;不成,必救楚以求其日后援我,其中之分寸,孰难把握。”
“卿之所言,甚是有理。然则、然则……”郭开是精明的,没有他,赵偃不可能即位,三年后赵偃薨,没有他,赵迁同样不可能即位。对他,赵偃是言听计从。
“大王,可使建信君以会军备粮为名拖延时日,以缓楚国之急。臣则将遣使再入咸阳,明告相邦救楚实为权宜推诿之言,非我真要救楚。”郭开出了一个主意。此时他游离的目光恰好和赵偃对望,几秒钟后两人错开。看出赵偃满是忧虑的郭开不得不道:“秦国政局难测,嫪毐乱后,太后失势,迁入雍城而不见,昌平君又为右相,相邦已危之危矣。若楚人能阻相邦伐楚,或可逆转局势,若楚人对相邦伐楚不闻不问……”
黯然中郭开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细不可闻。长平战后,赵国已是弱国。即是弱国,自然要看强国的脸色,然与其看强国的脸色,不如左右强国的政局。战国时期如此,古罗马时期、不列颠时期、美利坚时期全是如此。各国皆卑躬屈膝,遣巧言之使、厚金银之币以游说收买强国的内部势力。玩得好的,便如李承晚,区区博士弄出个大韩民国;玩得差的,便如常某某,四大领袖终沦为桃花岛主。
赵姬是赵人,秦庄襄王死后,吕不韦依靠赵姬的支持方能继续执掌相邦之位。与鶡冠子在朝堂上所言不同,秦王政即位后的这九年,除三年前报复赵国合纵攻秦外,秦国攻伐的一直是魏国。惋惜的是,嫪毐失策,满盘皆输,赵国好日子很快便不会再有了。
郭开助赵偃为王,赵偃独宠郭开。赵国的燕朝没有群臣廷议,只有君臣独对。半壶水都没漏完的时间,事情便已然定了,当日,郭开便遣密使入秦见相邦吕不韦。
由赵国邯郸至咸阳只能走陆路,秦道宽大平坦,使者可日行四舍,十日便可到咸阳城下。密使到咸阳那日,忽见秦人手舞足蹈、游街大庆,‘大王万岁’的呼喊不绝以耳,整个咸阳都在震动,细问才知是秦军前线大捷,大破荆人,斩首两万。
“相邦大败荆人,小人为相邦贺。”是夜,相邦府邸内廷,密使送上礼物的同时还笑脸相贺。相邦吕不韦不再是白日朝堂打扮,而是换了一件深衣箕坐于席,脸上无半点喜意。
“左师何言?”吕不韦阴沉的脸让密使笑不起来,他并无问候之语,直问郭开如何。
“左师言赵国定践其诺,必不救荆。今虽许之,然大军不出,空言而已,请相邦毋以为意。”密使收敛了笑容,据实相答。
“善。”伐楚,楚国自然求救于赵,这是必然,所以决定伐楚的那一刻,吕不韦便要求赵国不得救楚。至于此举碍于赵楚邦交如何如何,那便是赵偃和郭开的事情了。心不在焉的答话,想送客的吕不韦见密使似有未尽之言,不得不打起精神再道:
“我虽是卫人,却成业于赵,与赵国休戚。时至今日,犹念昔年孝成王之义。怎奈大王听信谗言,以赵为仇,又误长信侯,多年经营,毁于旦夕。今伐楚大胜,当再伐之,不如此无以逆势。请告左师,伐楚大军护军乃我舍人司空马,有此人在,秦军当攻伐不息,奸佞之人必现其行。那时,大王太后或重归于好。”
“小人必告以左师。”密使谗笑,后又道:“小人出邯郸之日,荆国大子傅鶡冠先生入赵,说寡君出兵救楚,左师以为其所言或能助相邦。”
“请讲。”吕不韦稍微打起些精神。
“鶡冠先生言,荆王心疾已深,又率师亲征,或将薨落,赵不救荆日后荆国将无人救赵。”密使说道,但话的重点不在于此,他继续说:“左师请告相邦,或可于咸阳言荆王已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