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虽有四轮,可所载不过三千斤,还不如军中重车,造之何益?”
“就是。我听说韩弩都射六百步之外,所谓的破坚城的强弩何益?”
“韩弩天下利,各国悬赏千金而不得,王子荆怎能知道?这是争宠的伎俩,后面必有……”
右边在议论血统出身,左边则在揭发争宠之伎,更猜测背后之指使。黄歇闻言重重咳了一记,说话之人当即噤声观色,但见他只是轻咳,声音小了一会很快又如苍蝇般嗡嗡直响。好在一会王宫傧者出来喊上朝,谨守门外的阍(hun)者开启了紧闭的茅门。
身为令尹的黄歇第一个入内,紧接着是大司马淖狡、左徒昭黍、太卜观季、太宰沈尹鼯、左尹蒙正禽、箴尹子莫等人,他们之后才是高库伯南、司会石尪、造府工尹刀几个,这些人一走,接下来又是封君大夫,最最后才是那些个前元后黄、身穿杂裳的下等士和各色官吏。
天色即明,七百多人按部就班立于中廷,手持玉笏静候楚王视朝。这时候没有人小声议论了,有的只是指手画脚和挤眉弄眼。晨光越来越明,挨到日出,只听钟瑟忽起,傧者高喊了一句‘大王到’,大家目光当即看向宫闱。那闱门一暗,头戴皮弁、衣白裳素、腰缠襞积的楚王稳步走了进来,正噗长姜等人紧随其后。朝臣们连忙向楚王施礼,楚王分别对众臣答礼,礼毕朝会才正式开始。
“前日,子莫进谏,劝寡人早日立储、以定国本,今大司命祭毕,正可议大子择立之事。”楚王环视群臣,一开口便入正题,很是出人意料。“寡人有二子,一为悍、一为荆。今立大子,择其一也,孰立?”
“敢敬告大王,”黄歇当仁不让的出场,揖礼而笑:“臣请立悍王子。”
“何故?”楚王也笑,君臣间那种说不出的默契,看得左徒昭黍等人一阵心寒。
“悍王子质朴懂礼,端庄恭敬,亦无陋习,立之乃国之福。”黄歇所说的陋习显然言有所指,可他的话并非到此结束。
“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故大人不倡游言。可言也,不可行,君子弗言也;可行也,不可言,君子弗行也。故《诗》有曰:‘淑慎尔止,不愆于仪’,此乃君之道也。荆王子心思机巧,聪慧老成,闻之善制木舟、造车驾、作弩弓,然其不慎失仪,难以为则,立为大子,何以教万民?
教万民者,礼也;治大国者,德也;破敌阵者,勇也。妄以器图之者,斯为下矣。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是民之表也。若大王立荆王子为大子,以之为则,万民重器不重礼,举国崇术不崇德,三军尚巧不尚勇,国必亡焉。故歇请大王立悍王子为大子,此乃大楚之福也。”
“善。”黄歇言谈间又迸发出当年舌战秦廷的气势,虽然君臣间早有默契,可这番话还是说的楚王击节不已,大声曰善。早前站在茅门左侧的朝臣也频频点头,他们一个接一个出列附议,请楚王立悍王子为太子。
越来越多的目光看向昭黍、子莫等人,包括楚王熊元,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只双手持笏,静站不出。就在楚王要说话时,横须傲立的大司马淖(nao)狡傲然出列,“臣敢问大王,储君是否定在今日?”
“立储事关国本,寡人欲今日定之。”楚王看着淖狡,想不通站出来的怎么会是他。
“既如此,臣请大王召悍王子、荆王子上朝。”淖狡此言一出朝堂一片轰响,召两位王子上朝虽不违祖制,可历代择立太子少有如此,这也意味着自己就择立太子一事的进言会被两位王子听见,万一站错队怎么办?
大司马是楚军总司令,朝堂上议论纷纷、喧哗如市,没等傧者出声,声音洪亮的淖狡一开口就把这乱糟糟的议论声压了下去:“令尹说荆王子不慎失仪、难以为则、无以教万民,臣想知荆王子如何不慎、又如何失仪?立储事关国本,可臣未见过两位王子,愿大王召之,听其言而观其行,以便择立大子。”
“愿大王召之,听其言而观其行,以择立大子。”淖狡说完,昭黍等人一起附和,声音显得无比整齐。楚王与春申君四目相对,倒有些不知所措。
七八百人的朝会从大司马淖狡提议请两位王子上朝就乱成一片,站在东面的封君卿大夫几乎全都支持召两位王子上朝,以听其言观其行。站在西首的那些士也没见过两位王子,虽然也想见见,但此事还需春申君定夺,这时候左尹蒙正禽忽然出列,他揖礼后道:“敢敬告大王:大司马此言有理,共王择大子也曾请五位王子上朝,今日择立大子,当如之。”
蒙正禽出列进言,朝堂气氛为之一紧,他是左尹,楚国司法总长,一向凭公心说话,百官因而敬畏。大司马或许立场有些偏颇,但他的立场公正,且又例举了当年楚共王择立太子之事。
“臣也敢请大王召两位王子上朝。”蒙正禽进言后,春申君黄歇正要说话,可抢在他前面,一直闭目养神的太卜观季也出列附议,与他同时出列的还有司空唐渺。唐渺又道:“王子生时,五星连珠于我楚天,此大吉之兆也。择立之事请大王慎而慎之,谬误乃国之祸。”
“召。”左尹、太卜、司空全站出来说话,楚王不得不停止和黄歇的眼色交流,召两位王子上朝。谒(ye)者持节快步而下,带着王命风一般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