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锐默然。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府门缓缓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老奴,手上端着一方食盒,跪在光绪皇帝面前道:“这是嫡福晋叶赫那拉氏为皇上亲手赶做的一碟香酥饼,福晋说:‘府里万事安泰,平日里总听那些陪醇亲王进出宫中的小厮们议论,说如今老佛爷辅佐着皇上使国家太平,百姓安宁,恐皇上日常读书劳累,吃些甜食酥饼,闲暇保养,注意身子,祝祷老佛爷和皇上身体康健。’”
光绪皇帝接过食盒,忙问:“还说了什么没有?”
老奴道:“福晋还说,皇上为人正派,日后必定是个好皇帝,大清能得皇上庇护是大清的福分。”
光绪皇帝低声道:“她又怎知朕会是个好皇帝。”
老奴道:“前几日福晋去寺庙上香时路过施粥棚,灾民都说:‘因着旱极而蝗,致整年欠收,一家人根本吃不上饭,只能挖野菜,最后就连野菜也吃不上了,奏报了朝廷许久不管,后来还是皇上亲自下的令,才得以于此荒郊处搭了粥棚赈济灾民。’”
光绪皇帝点头,“朕记得这事,朕是觉得百姓依赖朝廷,朝廷便也该为百姓做些什么,否则百姓何以为安?”
老奴磕了个头,不再说话。
志锐忙道:“福晋也希望皇上能做一个明君造福于天下,不负抱负,不负所学,这是普天之下有识之人共同的期冀。”
光绪皇帝道:“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志锐道:“皇上要知道,在孝经之中天子之孝并不同于庶民之孝。”
光绪皇帝问:“有何不同?”
志锐道:“天子之孝重在将德行教化施于黎民百姓,让天下百姓尊崇效仿。”
光绪皇帝道:“你所言,朕都明白,但不管怎么说,醇亲王都是朕的生父,血浓于水,而今日日缠绵于病榻,朕竟连一眼都不能相见,朕心何忍?”
志锐道:“自从过继的那一日起,醇亲王爷便不再是皇上的阿玛,”深吸一口气,“皇上的阿玛只有文宗皇帝,”又道,“只要皇上厚待百姓,醇亲王自有百姓之福相依托奉养。”
我觉得志锐这话说得没道理,便上前几步,照葫芦画瓢,也俯身行了大礼,“生而为人,早晚都有一死,旦夕祸福,根本没有天命所言,什么百姓之福,依托奉养,都是糊弄人的鬼话,岂可当真?”
光绪皇帝的目光轻轻扫过我,“你是……”
志锐忙道:“这是臣家中五妹妹,他他拉?子兮。”说着,他下死眼狠瞅了我一下。
我心虚地低了低头。
光绪皇帝“哦”了一声,“是你啊……”
我暗暗想,难不成光绪皇帝从前认识这个他他拉?子兮,又转念一想,应该是选秀时见过,再加上这个他他拉?子兮的五官长得本就不错,能给光绪皇帝留下些许印象没什么奇怪的,“奴才本不该在皇上和哥哥说话时插嘴,但心中有话,必要一吐为快才行。”
光绪皇帝道:“你说得没错,反倒是旁人没你看得透彻。”
我偷偷抬眸,他没有笑,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含着温和的笑容。
我轻声道:“皇上没错,”又道,“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其本身就是一种妄言,血缘是割不断的,也不是说放就能轻易放下的,做人最重要的是应该把握当下,否则一旦失去了定会后悔莫及。”
志锐觑着我,低训我道:“子兮,不许再说了!”
我只得乖乖闭嘴。
光绪皇帝走到我身边一把拉起我,他身上好似有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香味,淡淡的,很好闻,“跪了那么久,你膝盖不痛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吓得怔住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略低了低头,嗫嚅道:“这不是规矩么?”
光绪皇帝下巴微微抬起,我站定后,他随即松开手来,向后退了两步,稍摆一摆手,对四周众人道:“都起来吧!”
志锐道:“夜色深沉,皇上还是早些回宫为好,明日还要上朝。”
光绪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也好,”临走时,又低垂眼睑,轻睨了我一眼,“朕记住你了。”
芙蓉月下妖娆,浅红色的新蕊,我心中却有些涩涩的酸楚,一切都要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