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谅听的眼皮又是一阵乱跳。这老头当着自己的面以第一人称的形式叙述当年的事,还是当年的传奇故事。这可比单田芳的评书还要来的让人更有冲击力。本以为这老道士修道修的是平心静气,性情温和。没想到年轻时候竟然是这么个火爆脾气,更没想到这局珍珑的来头竟然如此之大。难怪刚才自己随手破解了以后竟然让这老头发这么大的脾气:谁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最后发现在别人眼里原来一文不值谁也不会有好脸色的吧。没被这老头一掌劈死,真是老人家这些年修身养性的善果了。
徐茂公在身旁也是叹了口气,他这半天在一旁也是没有插嘴。观察着棋局半天才看明白杨谅是如何破了那困了老道士几乎一生的珍珑。
“原来这关键一子是在那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汉王相当于不劳别人动手,自己亲手把这一片白棋拱手让人。本身稍懂棋理之人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但是如此一来局面反倒开朗起来。黑棋虽然是更占了优势,但白棋也是有了更多的回旋余地,不似之前那般束手束脚,顾此失彼了。”话说道这里便猛然停住。徐茂公突然意识到,这汉王殿下眼下的境遇不就正是如此?表面虽然看去还是并州总管、甚至是风光无限的藩王,五十二州数百万兵马可供差遣。但实际上这杨谅手下掌管的权力越大,他就离死亡更进一步。
在座三位都不是鲁钝之人,徐茂公魏徴乃是名垂千古的将才与名臣,张老道士更是前朝少年名将。略一思量便想到了症结所在。杨谅的大哥也就是原本的太子已经被废,二皇子杨广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五个兄弟被他祸害废掉了三个,对亲兄弟下起手来这杨广可是没有半点的心慈手软。杨谅这些年远离京城这片政治中心无法与朝臣结交,声名狼藉全无才干,众所周知这位只不过是一贪图享乐的草包王爷。但是短短两日的相处,“汉王殿下是个草包王爷”这句话早就被众人当成一句笑话。现在看来,这哪是什么笑话,分明是杨谅早早给自己做的一副明哲保身的金字招牌!想必之前十数年的声名狼藉,也只不过是他用来自污其名的一种手段罢了。十数年前他才多大?那是又哪能想象得到如今的状况?只怕当初防备的还是太子杨勇呢吧!
如此年纪就有意识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泼脏水,只为求得自保。这才是方才他口中表露出来的“舍”与“得”啊。难怪对着盘珍珑,这位汉王殿下可以破解如此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二十几年声名狼藉,恐怕就是他亲自拱手送出的那大片白棋了。既然作为弃子的白棋已经是如此大的代价,那么他想要的“得”又会是什么呢?
想到此处,魏徴徐茂公甚至张正随顿时都是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杨谅真是好恐怖的年轻人,好深的算计,好狠的作为!对别人狠这能说叫心狠手辣,对自己狠,才是枭雄本色。恐怕十几二十年来,这草包汉王图谋的,从来都是这个天下吧!
“只是‘反扑’,‘倒靴法’而已,自己送死,以一时失利而换取整盘胜势。这并不难,只是要下得去手,多送去几十子而已。”杨谅在一旁淡淡的补充上徐茂公的话头。身边三人一听他用如此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更是寒毛都倒竖起来一层。听听,听听,这还是人话吗,什么叫“多送去几十子而已”这送出去几十子和叫自己投子认输有什么分别!
杨谅还不知道这几位的心里已经把自己妖魔化到了何种地步。在他们心中,自己的形象地位已经被无限拔高到了堪比越王勾践忍辱负重的地步。这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言罢多时,几人相顾无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魏徴和徐茂公倒是还好,二人到场的时候杨谅两人已经动了真火。张老道士和杨谅却是互相讪笑无言。虽然外表上看去这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一个平平无奇的老道士,但实则内里这是两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刚刚在互相怄气。虽说都是豁达之人,然而原谅别人好说,但偏偏自己还都有过错。张老道士方才是火气正浓二话不说就发了无名火,杨谅也不甘示弱甩袖子就要一拍两散。这样一来,误会解开两人倒是谁也好意思先开口言和了。
魏徴在一旁看着两人进退两难的样子,心里顿觉好笑,连忙上前岔开了话题。
“大师兄,方才我听说你找我来给汉王殿下看看伤势?”魏徴笑呵呵的打破了僵局,率先开口道。“茂公可是比我的医术强多了,你说是吧。”徐茂公也明白了魏徴的意思,凑过来跟上补充道:“医术高明不敢当,但我看汉王殿下确实身上是有隐疾未除,若不尽早处理,怕是以后还是会留下暗疾病根。”
知道这是两人给自己打圆场,杨谅也不扭捏,端正姿态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问道:“叫什么汉王殿下,弄的你我兄弟如此生分!二位哥哥一样叫我德章就好。只是这隐疾两位哥哥可有什么妙法处理?还望不吝赐教!”杨谅的姿态一如既往的放的很平常,仿佛刚才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魏徴徐茂公也只是两个比他大几岁的好哥哥,毫无身份地位的差距。
看着杨谅借坡下驴,徐茂公点着头道:“不错,我有一套家传的金针渡穴之法,辅以中药内用外服些许时日,根除你这隐疾却是不难。不过若是有玄真道长的帮助,不仅仅是祛疾除根,汉王殿下的身体亦将大有裨益。”
虽然说杨谅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但徐茂公却不敢真就托大以兄长相称。自己一介草民——充其量算个地主——在皇子面前不露怯不卑躬屈膝已经是豪杰气魄了,哪里真能和人家称兄道弟?人家五皇子有几个哥哥,自己真答应下来岂不是有想做那太子之心?
杨谅也不计较,他也知道想和人拉进关系并非这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把心都给自己的。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说不定反而会看轻了徐茂公。不过徐茂公这句话一出,杨谅还是颇感意外。
“此话怎讲?”
杨谅还没开口,张正随老道士先开口问道。这老头也并非畏惧杨谅的权势,只是也不想就这样和这难得的忘年之交小友闹翻一拍两散。见杨谅一脸讪讪的样子,自己嘿然一笑,也就着徐茂公的台阶就开了口,以打破自己尴尬的局面。“有什么老道我能帮上的忙尽管开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