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霜枫苑中正是进行抓阄礼的时候。
因着天气炎热无风,盛放各种小玩意儿的红檀木大桌子就摆在穆枫楼前面的庭院里,唐无忧和木嬷嬷一起扶着三个多月大的润儿坐在铺着柔软丝毯的桌面上。围绕着大桌的还有许多来参加百日宴的王侯家的贵女,也都笑意吟吟地看着润儿和她面前的一堆文房四宝、刀枪剑戟、珠翠金玉,等着她选出最中意的一样来。
依照大玉的风俗,来参加小孩百日宴的亲眷都要自己带一件给小孩抓阄用的小玩意儿,一般也是文房四宝或者精巧奢贵的小孩玩具,如果小孩抓阄时选中了来客带来的东西,那对将来两家府邸的相处关系是极好的,甚至给两家孩子订下娃娃亲也不是不可能。
恭亲摄政王现在正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的时候,却从未与京城哪家府宅交往过密,谁不想与之攀上交情?往后的日子里若能得以摄政王的一点关照,那对他们来说好处可是大大的。
是以各家夫人们纷纷费尽心思地从自家库房里翻找出适合小孩抓阄时用的物品,既不能太过简陋显得对摄政王府不够尊敬,又不能太过奢侈有送贿之嫌惹得摄政王府不收。
各府带来的小玩意儿被摆在桌面上摄政王府原本准备的物品的外围,有镶嵌着珠宝的小布娃娃、晶莹璀璨的水晶小老虎,流光溢彩的镀金瓷马驹,做工精致的小拨浪鼓和小皮球……其中还有一座精巧华丽的机关小楼阁,上了发条之后,门窗都可以自动开开合合,窗子里还会伸出一只有着翠绿碧蓝羽毛的小鸟,啾啾叫了两声又缩回雕刻着花纹的金质窗扇后面,让围观的众人都啧啧称奇。
润儿也被那啾啾鸣叫的机关雀鸟吸引,乌黑的小眼睛一亮,伸出一双白胖的小手,一边挥舞着一边离开唐无忧的扶持,往那吸引人的小房子那处爬去。
而宇王的突然袭入将这祥和喜庆的气氛彻底打破,衣饰华丽的贵女和仆妇们愣怔一瞬,随即被掉下来的血淋淋的暗卫尸体吓得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
在院中远处守卫的黑甲武卫们迅速往这处飞奔过来,然而他们的距离太远,速度又不及宇王的身法轻功,加之被四散奔逃的贵妇、贵女们阻了步伐,一时竟赶不到近前。
宇王遂趁着这个空档扑向了坐在桌面上愣怔看着他的润儿。
唐无忧岂能坐视他掳掠自己的女儿,立刻从桌子一端跃上桌面,亦朝润儿扑过去。她离润儿的距离最近,身法速度又是极快,虽然穿着长裙有些行动不便,但也第一时间成功地将润儿抱回怀里。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宇王竟是扑过来连她带润儿一起抱了个满怀,然后带着她们一个旋身扑倒在离大桌子不远处的砖石地面上。
与此同时,刚才还按照设置好的步骤循规蹈矩地开关门窗的机关小楼阁,此刻突然整个爆裂,零件碎片四散喷射,其中那翠绿碧蓝的机关鸟雀肚子炸开,一根根极细的双头锋针从它的肚子中四散射出,针尖上闪耀着幽蓝的光芒,分明是淬了剧毒!
贵女仆妇们虽然已经因为宇王的突然闯入而四散逃开,但还是有那腿脚慢的没来得及跑远,被散射的毒针扎入体内,当即尖叫一声,脸色发黑,嘴唇暗紫,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耳朵、鼻孔都渗出黑血来。
有跑过来的黑甲武卫也不慎中招,连忙用内力阻止毒素在体内乱窜,虽未立即昏倒吐血,但也面色、嘴唇发紫,身形晃了晃,以手中钢刀撑地才未倒下。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和结束,院子里离桌子近的地方四散躺着几个中毒昏倒的贵女仆妇,还有些没被毒针射到但逃跑时跌倒崴了脚的女人们在哭叫哀嚎,一片凄惨景象。
劫后余生的唐无忧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宇王突然出现,首当其冲被那些毒针刺到的就是润儿和她们这些围绕在桌边的人。
想想那机关雀鸟满肚子的毒针如果在润儿拿着它的时候爆开……她心底不禁一阵恶寒和愤怒,究竟是谁要用如此歹毒的方法害她的女儿?!
不过现在她们虽然没中招,但情况也不是很妙,宇王扶着她抱着不明所以的润儿站起,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冰冷大手就扣上了她的喉咙。耳边响起宇王寒冷如夹带着碎冰的声音:“朱宸,你来晚了,要不是我,你的女人和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宸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处,身后跟着宏王、南溟、北苍和一众黑甲武卫。
宸王在银安殿听暗卫禀报说后院遇袭的时候就立刻运用轻功飞身赶过来,早前布置百日宴府中防卫的时候,他就把大部分暗卫都派在霜枫苑保护唐无忧母女。但宇王毕竟是身怀龙气的皇家子孙,又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所以还是比他快了一步。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从暗卫口中得知霜枫苑内发生何事,此刻见唐无忧抱着润儿被宇王挟持着,他紧握双拳,压着自己心中愤怒焦急的性子,耐心地对宇王道:“既然如此,本王可以不追究你擅闯王府之罪,放了她们,你走吧,本王承诺不会追捕你,任你逃出京城,便当是报答你此次恩义。”
宇王闻言,粉白的薄唇轻轻扬起,嗤笑了一声,道:“摄政王不愧是成名殿堂的政客,惯会玩文字游戏,任我逃出京城?便是出了城门就让人将我抓回宫中天牢的意思?”
又低头对唐无忧道:“他也不问问我,是谁想要害你们母女,可见也不是很在意你们的死活嘛!”
唐无忧冲他翻了个白眼,竟是与宸王异口同声地道:
“你少挑拨离间!”
“呵。”宇王轻笑,扣着唐无忧喉咙的手指紧了紧,道:“还真是夫唱妇随,既然朱宸你是在意她们母女的,那我倒想知道,如果只能留她们其中一个的性命,你是想要保大的性命,还是要留下小的?”
唐无忧皱眉,虽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宇王的性子向来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她心知不能指望宇王大发善心放了她们,遂暗自在围观的人群中搜寻菀娘和木嬷嬷的身影。
宸王听了宇王的话,黑眸冷芒乍现,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只道:“朱宇,你要是敢伤她们母女分毫,本王定要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现在放了她们,立刻滚,你还有可能逃去江南冯家,将来再在战场上与本王一决高下!”
宸王知道宇王心里对他们这些生长在皇宫里的人是有怨气的,这怨气说到底,不是针对他们哪个皇子,而是因为宇王自己感到命运不公,将他生的异于常人。
明明是智慧、谋略、武功都很优秀的皇室嫡出血脉,是比朱宓更适合做太子的人,做了皇帝也必定是位明主。可现实却是只能孑孓狼狈地屈身寺庙的偏僻角落,眼看着不如自己的人过得繁花似锦、受人膜拜尊崇。
所以不能按照常人的思维劝他放了唐无忧和润儿,只能挑起他的胜负心,让他为了长远打算尽快逃离京城。
宇王的确似有片刻动容,却又扬唇轻笑,俯首看着唐无忧,轻声道:“你们都想活着,可知我日日都后悔生在这世上?”
唐无忧没空搭理他的伤春悲秋,她已经在人群中找到菀娘,可菀娘现在又惊又怕,一脸惨白地被木嬷嬷搀扶着紧张地看着这边,现在已经是摇摇欲坠、随时都能昏过去,显然是指望不上。
又看了看宸王那边,宸王紧紧盯着宇王,他身边的北苍正在部署黑甲武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宇王和自己站着的地方包围起来。
只有站在宸王身边的南溟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见她看向自己,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不可见地轻微抬了抬。
唐无忧心中一喜,这是南溟示意她可以将润儿托付给他。
那边宸王还在同宇王谈判,宸王同意保证宇王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京畿地界,但是宇王必须立刻放开唐无忧母女。
宇王则是笑他拿自己当傻子,说让宸王不得派人跟随,他出了京畿自会放唐无忧她们回来。
宸王自是不肯相信他的鬼话,不让人跟着,鬼知道他带走唐无忧和女儿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预兆也没有,唐无忧突然一抬手,将正在她怀里吃手手的润儿往前抛了出去!
宸王和宇王皆是一愣,南溟已经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把将润儿接住,又立刻飞身回了宸王身边。
润儿瞪着极似母亲的乌溜黑圆的小眼睛,安安稳稳坐在南溟的臂弯中,忽地拍着小胖手咯咯笑起来,只以为大人们是在跟她玩飞高高的游戏,因为父亲以前也经常带着她飞高高看树枝上的鸟雀。
没了润儿的牵绊,唐无忧的身手利落很多,抽了一直藏在小腿上的匕首就向扣在自己喉咙上的大手刺去。
感觉那冰冷坚硬的手指明明一瞬间紧紧捏住她柔细的颈项,只要再加点力气就能拧断她的脖子,可是却在她的匕首锋刃到来的一瞬间放开了她。
唐无忧当然不可能刺伤自己,在宇王放开箍制的同一刻立即抽身离开他一步外,手中匕首也顺势指向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