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筚路安抚她:“训文说了,三年之后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向说到做到,你这个样子,是想让他不放心再多逗留几天吗?”
“再留几天多好?还能多陪我说说话。都怪你,明知儿子回来一趟不容易,还偏要占着他的时间,在书房里一聊就是七八个小时。”
她絮絮叨叨的念着,可两人都知道,让落荆棘多留几天不过是说说而已。他们一走,整个落公馆又要冷清下来了。
落筚路说:“玫瑰给你留的安胎药记得喝。”
虽是意外有了这个孩子,年纪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可既然决定留下他,两人在吃穿用度上还是处处留着心。
落太太翕了翕泛红的鼻尖:“你这几天也在咳嗽,玫瑰酿了不少川贝枇杷露,你也记得喝。”
玫瑰这丫头,在的时候挺招人烦的。可一走,心就空落落的。
转念又想到落筚路方才饭桌上的话,细细推敲:“我怎么感觉你让玫瑰做训文的妻子,目的不纯呢?你老实跟我说,当初答应让儿子留洋,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落筚路搀她上台阶:“觉不觉得你现在特像一个人?”
落太太愣了下,旋即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平白无故拿她跟玫瑰扯上一头。她们哪里像了?明明哪里都不像。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栖在树上的鸟儿受了惊,扑动翅膀散开,正斗嘴的夫妻俩也被这一枪惊得愕然。
天边的雷响彻云霄。
如刀如霜的冷意从落荆棘的眼睛里迸射,手里握着枪,被玫瑰拉住。
她稳了稳情绪,毫不留情拆穿张特立的谎言:“落先生执掌整个南方的商业经济命脉,你们动了他,无异于自掘坟墓。”
“哈哈哈哈”
张特立笑得五官扭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当真以为落筚路还有当年的号召力吗?”
一根手指万分豪横指着落荆棘,瞳孔仿佛要睁裂:“要不是你自作主张找了商会会长,我们怎么会那么快把他拉下马?他早已是昨日黄花,目光短浅不肯为我们所用,你说,我们还留着他干什么?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吗?”
玫瑰揪住他话语里的错处:“既然没有用,又怎么会成为心头大患?还是说有人知道他还有用处,并没有对他们下手?”
刻意咬重有人两个字,明显已经猜到了什么。
被猜中计划,张特立登时脸色大变。恼怒成性,一枪头敲过来,才扬手就被擒得死死的。落荆棘的目光变得幽沉淡漠,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你们把我爹娘被关在了哪里?”
骨头转了个方向,白骨森森扭曲错位,张特立的额头跟沸腾的茶炉似的扑哧扑哧冒冷汗,被落荆棘捏紧的地方泛出阴寒的青紫:“说?还是不说?”
颀长的身躯把渺小的他罩在阴影下,逼得张特立不得不坦白从宽:“就、就在落公馆”
乌云盘旋在空中,密集的大雨冲刷整个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冒雨狂奔,下水道积满了水花,有黄包车载着人,溅起好几道水花。闪电在落公馆外撕扯出几道裂痕,俊拔的长影巍峨如山,压迫力十足。守在铁门外的队伍一见到出现的落荆棘,顿时慌了手脚,连番退了好几步。
关于他的名声早已遍地传开,天之骄子、有勇有谋、出手快如猎豹仿佛天底下所有的褒义词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
一群人不知是受了嘱托还是吓得肝胆俱裂,不自觉让开一条道。铁门的哐当声沉重如旧,可落在雨幕中的阴影却好似划开一条尖利的刀锋。
玫瑰跟在落荆棘身后,白天还明媚清光的落公馆,此刻被阴鸷诡谲的雨夜笼罩,向他们露出了尖利的爪牙。玫瑰握紧了落荆棘的手,身体一阵颤栗。
他们本不打算坐船离开,火车临时停运,引得一阵怨声载道。见微知著如落荆棘,一路警觉带着他们撤到城门,果然看到长枪大炮严防死守的三四支队伍。
硬闯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退而求其次择了条山道,还没到山口就目睹不少无辜的人被抓。他们就像是大网里的鱼儿,一下子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落荆棘替她抹掉脸上的水珠,问她:“怕了吗?”
玫瑰笑了笑:“怎么会?”
客厅里的微光投射在三层门阶上,浮散缥缈的水雾萦绕在两人的身侧,凤眸深如潭渊:“这世上的恩怨总该有解决的一天,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浓密的暴雨如冰如雹,加速了倾泻扑打的进程。江山风雨飘摇,阵阵阴风从背后袭来,残叶枯枝打在两人的身上,仿佛要把他们以蛮力撕成两半。
落荆棘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低沉的声音厚重如暮鼓晨钟:“是啊,新一轮的风暴已经出现,我们又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风暴掀开阖紧的大门,繁复的地毯上出现一道明暗交织的影子,背对着手,步伐慢悠悠的:“别来无恙,落英雄。”
抬起的眼睛里带着高傲的轻蔑与不屑,动作却格外的彬彬有礼:“请。”
被挟持以做人质的落太太心焦大喊:“训文,不要上他的当。”
玫瑰镇定自若回:“婆婆,他至多不过一人一枪。再完美的天罗地网依靠的不是他,而是旁人。”
木村目光一转,对于玫瑰的回答甚觉新鲜,开始跟落荆棘兜着圈子下套:“落英雄,你看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我可是听说少夫人身体不太好,这场雨怕是损身伤不少吧?”
扑哧
玫瑰笑得开怀,前仰后合的,腰被落荆棘扶着,这才没有跌下青石台阶:“对不住,一时没绷住。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容我再多笑笑,哈哈哈……”
木村到底是浸淫滔天权势多年,怒意只在手掌走了个过场便烟消云散:“少夫人因为什么事笑得如此开怀,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乐一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