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山脚下的西南中学，这时候，显得异常的安静，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学生们都在做最后的冲刺。

这一天，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学生们立即像蚂蚁出窝般地涌出教室，流向学校大门。

高188教室里，已经人去室空，只剩下一堆堆的课本和学习资料，静静地、高高地垒在一张张的课桌上。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最后一排有一个面清目秀个子瘦小的同学，还在写着笔记。认真，安静，仿佛这世界与他无关。他就是向杰，来自西南县最偏远的小山村——高山屯。

放学时间过了十五分钟，向杰才迅速收起书本笔记本，跑出教室，径直冲到校门口外面最边上的一家小餐馆。这里有一排小餐馆，共十多家，都是专门为学生提供饮食服务的。饭是学生们用事先自己的饭盒装好米和水，画上记号，放在店里，然后一起蒸的。菜就是按份买的，一般是素菜五毛，肉菜一块或一块五毛。

向杰进了店里，并没有直接去拿饭盒打菜，而是先把餐桌上学生们吃过的碗和筷子收起来，送到洗碗池里，然后还用抹布将桌面擦干净，方便后面的人就餐。一通忙完之后，他才拿起自己的饭盒去打菜。饭店的老板娘姓姚，五十多岁，体态丰盈，面祥目慈，待人和善，是年轻时从农村嫁到城里的漂亮女人，大家都尊敬地叫她“姚妈”。向杰打了菜，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吃。这时候姚妈打了一块红烧扣肉过来给向杰。向杰说不要。姚妈硬塞到向杰的饭盒里，说：“吃吧。你平时吃得那么少，现在要高考了，也该补一补了。”

肉己经到饭盒里了，向杰也就不推辞了，忙对姚妈说：“谢谢姚妈。”

姚妈说：“不用谢我，我还要谢谢你呢，多亏你每天帮我收拾碗筷，要不然我们都忙不过来。”

这时候服务员小芹也忙完了，过来问向杰：“向杰，你吃饱了吗？这里还有点菜。”

向杰赶紧说：“吃饱了，不用了。”然后回给小芹去一个感激的微笑。

小芹来自附近的农村，没怎么读书，家境贫寒，为人淳朴。

吃完了饭，洗完了碗，向杰赶紧去好朋友刘小伟和杨立万租房的地方看一看。为了有一个舒适安静的学习环境，更好地迎接高考，杨立万，刘小伟，杨殊同，刘昌广四人合伙在校门口外租了间房。向杰也是多么地渴望能和他们一起在外面租房子，可是他没钱，连吃饭都成问题，表叔那里又远，人也多，所以就只好挤学校宿舍了。

望着向杰远去的背影，姚妈面露微笑，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小芹说：“是的，向杰是个很争气的学生。”眼里满是喜欢。

不几分钟，向杰就来到了刘小伟杨立万他们租房的地方，只见他们几个正在门口吹风聊天。这是吃饭后午睡前的吹牛时间，是莘莘学子们平时短暂的放松时刻。刘小伟说谁家该送米来了，杨立万说谁家该送钱来了……

向杰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既没有人送米，也没有人送钱，就只是想和他们在一起呆一会儿，然后就准备回学校宿舍午休了。

正在这时，村里的邮递员游山水来到了门前，一见到向杰就说:“向杰，你爸爸生病了。”

向杰心里一惊，急忙问道:“我爸怎么了？”

游山水说：“你爸爸病得很严重，你赶紧回家去看看吧。”

向杰慌了，急忙对刘小伟说“帮我请假”后就跑出去了。

刘小伟和杨立万也都愣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道：“好的，我帮你请。”

刘小伟轻轻叹了口气：“哎，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会这样？”

杨立万也叹了一声，说：“哎，都是苦命的娃。”

向杰没有坐小三轮，因为他不舍得花两块车费，而是匆匆地跑到了红水河边码头。他上了他经常坐的船——游船长的船，走进去问游船长：“什么时候开船呀？”

游船长说：“下午三点。”

现在才1点，还有2个小时才能开船。若在平时，两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但这时候，却是异常的漫长。向杰坐立不安在船里走来走去，估摸着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

等待的时间像放慢了速度一般特别漫长，两个钟终于过去了，赶街的人也都陆续回到客船。到点了，人齐了，客船终于开动了。

夏季的红水河，水质浑浊，黄里透红，水流湍急。载着三十多个人的小客船，逆流而上，发动机发出嘟嘟嘟的轰鸣声，喷出一阵阵浓烟，显然很吃力。向杰心里甚是着急，恨不得马上就赶到家里。红水河两岸风景如画，但风光再美，向杰此时此刻也无心欣赏，他满脑子都是爸爸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三个多小时的逆流航行，客船终于到了那熟悉的河东渡口。要下船了，向杰拿出仅有的两块钱给船长，说：“不好意思，我只有两块了。”

船长说：“不用了，下次吧。”

向杰连说谢谢谢谢！向杰心里知道，船长每次都不收他的钱，每次都说下次吧，是因为他很同情也很欣赏这个非常聪明却家贫如洗的少年学生。向杰只好把这份恩情深深地记在心里，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好好答谢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是向杰的座右铭。

下了船向杰一路小跑，急急忙忙赶回家，到家时天已漆黑。走进家里，向杰就看见妈妈正在煮稀饭，急忙问妈妈：“我爸爸怎么样了？”

妈妈突然见到向杰，惊呆了，抬头看着儿子：“杰儿你怎么回来了？爸爸在里屋。”

向杰顾不上回妈妈的话，急忙拿起煤油灯，一边用手护着火苗，一边小跑着进到里屋。只见爸爸躺在那张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简易木床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完全是判若两人了，心中不禁一颤，眼泪立马夺眶而出。

向杰哭着问爸爸:“爸爸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爸爸平静地说:“我没事。你都要快高考了，怎么现在还回来了呢？”

向杰说：“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能不回来吗？“

爸爸说:“我就是喉咙痛，吃不了东西。”

向杰说:“去医院看看吧。”

爸爸说：“不用了，上次你姐夫带我去了，说是食道癌，需要动手术，最少要三十万块钱，还不一定能治好。就算治好了也有可能复发的，只是延长几年寿命而已。我们家哪有这个钱啊，三十块都拿不出来，哪来的三十万啊。你回来就回来了，明天就回去吧，不能影响高考啊”

向杰哭着说：“我不回去了，我要在家里照顾你。”

爸爸说：“那怎么行，你要回去好好学习准备高考，我这里有妈妈照顾，你不用担心。”

这时候，天已大黑，爷爷，姐姐，妹妹外出干活都回来了。妈妈也把饭煮好了，向杰把爸爸扶起来，喂了小半碗米汤。

向杰转身问妈妈说：“妈，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妈妈说：“爸爸怕影响你学习，所以不让告诉你，希望你能够安心地学习。“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自己都快病死了，也不愿意影响儿子的高考。此时此刻，向杰的心情无比的沉痛，眼泪禁不住又流了下来。老话说穷人怕病，一点都不假。对于这个连四壁都不完整的家，拿什么来治病呢？向杰感到非常的无助和无奈。眼下的他能做什么呢？只能是默默地陪在爸爸的身边。看着爸爸瘦骨嶙峋的身体，向杰的心里在滴血。作为儿子，作为长子，面对着爸爸的病痛，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夜，向杰彻夜未眠，一直坐在爸爸的身边，默默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陪着。

第二天，向杰就上山采草药去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后的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向杰心想：“爸爸一生劳苦，一群儿女都还没长大，还没享过一天福，难道就这样走了吗？可是我都还没考上大学，我都还没有毕业，我都还没有工作啊爸爸。等到我工作了，有了钱我就让你好好的享受生活，让你安享晚年。”

喝了十来天的草药，爸爸的病情没有一点好转。

连续几天晚上，猫头鹰在向家屋旁板栗树上阴森森地叫唤着。

深夜，爸爸突然对向杰说:“杰，你去杀一只鸡来，我要喝点鸡血汤。”

向杰连忙说好，好，走出爸爸的卧室，问妈妈:“妈，我们家还有鸡吗？”

妈妈说：“没有啊！”

向杰说：“爸爸想要喝鸡血汤。”

妈妈说：“那我去借一只吧！”说着就走出门去了。没多久，妈妈就不知道从哪家邻居借来了一只小母鸡。向杰把鸡宰了，取了血，煮成了鸡血汤，端过去里屋，慢慢地喂给爸爸吃。大约只吃了小半碗，爸爸就说不吃了。

过了一会儿，爸爸对向杰说:“杰啊！我知道，我可能要走了。我走以后，你要自己想办法继续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啊。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也是我们高山屯唯一的希望。”

向杰顿时泪如雨下，连忙说：“我不读了，我不读了。我要在家干活养家。”

爸爸说：“家里的活不用你干，有你姐姐和妹妹们。你的三个弟弟也都读书了，可是成绩都没有你好，想考上大学，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你若不考，那就没有人能考上了。只是我走了以后，读书就只能靠你自己了。爷爷也老了，妈妈身体又不好，我放心不下你们啊！”

向杰跪在床边，不停地哽咽着。他知道，他所担心的这一天还是来了，爸爸还是要离他们而去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这时爸爸又说：“杰啊，你记住了，我们家还欠那盘家150斤大米，还欠路大哥家30块钱，还欠上屯二哥家三天劳力，还有……”

爸爸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向杰连忙说：“我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