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相拥而泣,无语凝噎。
外面正吹着冷风,向杰说:“进屋吧,外面太冷啊。”
妈妈说好。
向杰就搀扶着妈妈走到了里屋。坐在火堆边,向杰问了妈妈一些身体状况。妈妈说没事。今天天气突然变冷了,要不然我还要去外面干活呢。
母子俩谈着谈着。向杰发现,母亲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妈妈说:“在外面找到了人没有,现在家里小孩都长大了,你没有小孩,可不行啊。要不然就回来种地吧。”
向杰安慰妈妈说:“不要紧,会找到的,该有了都会有的。”
妈妈“嗯嗯”一声说:“要抓紧啦,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了,现在连寡妇的都不好找了。只要有人一寡,都会马上有人抢着要了。”
向杰知道,妈妈心里着急。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过得好她也不相信,都走出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单身一个人,能好得了吗?
过了一会儿,妈妈说:“你吃饭了没有?我刚煮了稀饭。”
向杰打开锅看一看,满满的一锅稀饭,才吃掉了一点点。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向心里很难过,这就是妈妈的生活,她一个人在家里,眼睛不好,身体也不好,估计已经很难处理好自己生活了。明明生育了八个儿女,现在却是这般的凄凉。
向杰顿时泪如雨下,抱着妈妈说:“我对不起你啊。”
妈妈也哭着说:“我不要紧,但是你要抓紧啊,再过几年就没有机会了。”
过了好久,妈妈说:“小胜小利说今晚回来,应该快到了吧。家里还有几只鸡,就杀一只吧。”
向杰离家外出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怎么杀鸡了,也怕弄起来麻烦,就说:“不用了,我买了一点肉。我煮点饭菜,祭祀一下祖宗就行了。”
这时候,小胜小利和他们的妈妈回来了。小胜妈很惊讶说:“大哥,回来啦?”
向杰说:“是的,听说妈妈不舒服,我实在牵挂所以就回来了。”
向杰弄好了饭菜,让小胜去叫花富贵来喝酒。小胜一个人回来了。向杰问:花伯伯呢?”
小胜说他说等别人来了他才来。
向杰心里想:“不来就不来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好吃的,地方也小,坐不了几个人。”
这时候路计几个回来了,就一起吃了饭。
吃饭的时候,小胜妈,小胜,小利都只顾着自己吃,没有人给妈妈夹菜。大人不给妈妈夹菜是在向杰的意料之中,要不然,也不至于要分家。但是,小孩,也没有,就出乎向杰在意料之外的了,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尊老。哎,妈妈尚且如此,小孩也就那样了。
向杰夹了好几块肉,切成小片,放到妈妈的碗里。
吃完了晚饭,胜妈说:“大哥,等下你去胜的屋睡吧。”
向杰说:“不了,我就在这边睡,离妈妈近一点。”
胜妈妈说:“这边的床都没有收拾好呢,又脏又冷。”
向杰说:“没事。”
向杰去看了看床,果然非常的肮脏和冰冷,实在无法下身,只好上楼去小胜的屋里把干净的棉被拿下来睡。
这个夜晚,向杰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因为离开这个家太久了,觉得都已经完全陌生了。再说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回家,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他应该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可现在呢?比十八年前出去的时候还穷还惨!
要不是妈妈病了,他真的不想回来。
半夜被尿憋醒了,想起床,但是特别冷,想打开窗户就往外射。他拉了拉窗户,但感觉不太妥,最后还是下了床找厕所。他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厕所在哪里。想了想真悲哀,回到自己家里,连厕所都找不到。只好在厨房门口外面阳台一射了之。
回到床上,向杰再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痛苦不堪。
没多久就听到公鸡打鸣了。向杰打开手机上上网,浏览一些网页,打发这难熬的时光。
等到向杰第二次起床放水的时候,天已朦朦亮。他走到楼顶,想看看远方,看看那文案山和牛背山。可是却是阴雨连绵,浓雾翻飞,什么都看不见。
向杰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这阴湿的天气一样郁郁不乐。他觉得他要离开,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才第二天,向杰就有回城的冲动了。
虽然,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长大
地方,也是他时常牵挂的地方。可是今天到了这里,却像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样,除了生疏,难过,痛苦,找不到丝毫的快乐。
虽然别人都很想他,希望他回家,不管在外面混得怎么样,家总是要回的嘛。可是向杰却不这么想,他有他的痛苦,这种痛苦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大越滚。18年了,这个雪球已经很大很大了,大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欠乡亲们的太多了,太久了!
如今两手空空的回来,什么都没有,就算乡亲们不说什么,向杰也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怎么说他。当然,乡亲们也不一定要求有什么,可能只是一句暖心窝子的话就可了,但他心里很难过,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感觉说什么话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本来说一些好听的话,都会比买东西来的实在。可是向杰他不会说话,特别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沉默不语,不想说话,或者有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小就这样。除非是在很开心或喝醉了酒的时候,才会变得话多起来。
向杰本来想把妈妈带到广东去亲自照顾,但妈妈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河东乡,如今已经70高龄了,说去广东坐不了车,去了生活也不习惯,不会说普通话,找个人说话的都没有,会闷得受不了的,那种生活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只好作罢。
既然妈妈身体也安康,小胜和小胜妈也回来了,妈妈就有人照顾了,向杰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就跟妈妈说:“妈,我要出去跟朋友玩几天。”
妈妈一听,马上意识到儿子要走,就问:“是不是要回去啦?不是要过了年再回去吗?”
向杰撒谎说:“过几天我会回来的。”
妈妈知道儿子的心,伤心地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悄悄地抹了抹眼泪。
向杰说:“妈,以后你在家里就好啦,不要去干活了,我们的田地都是我们的,不会被别人抢了去的,你放心吧。”
妈妈“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但是向杰知道,妈妈是不会停下来的,老人家嘛,她总是闲不下来。
向杰让小胜用摩托车拉他去河东码头。
路过上水屯方老师家。方老师是向杰四年级的数学老师。方老师正在一楼喂猪。向杰赶紧叫小胜停车,叫了一声方老师。
方老师很惊讶:“哎呀,你回来啦?”
向杰下车,走近方老师递上一支烟,并给他点上火,说:“是的,前几天回来了。”
方老师问:“那你这是要去哪里呀?不会现在就回广东吧?”
向杰笑着说:“我要到县里去办点事。”
老师也笑着说:“哦,那回来的时候进家聊一聊哦。”
向杰说:“好的。”
摩托车继续在小路上飞奔而下。
没多久,就到了青青家的对面。
向杰让小胜停下车,拿出来长焦相机小钢炮,往恩师的屋前扫描。看到恩师坐在老人椅上摇啊摇,正在和一只小黄狗逗着乐,悠然自得。
只是恩师已经变得很苍老了,脸上布满了皱纹。是啊,恩师老了,自己都四张多了,恩师还能不老吗?
向杰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捕捉下恩师悠然自得的样子,然后上车,对小胜说:“走吧。”
来到了河边,向杰拿出一百块钱给小胜说:“买点吃的回家给妈妈跟奶奶。”然后嘱咐他要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出人头地。
自己儿时的梦想已然不能实现了,只好寄托于下一代了。
告别了小胜,向杰上了过渡的小客船。坐在船头上,望着这条红水河,河岸上河东小学,还有两岸相对出的高山大树……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是他日牵梦萦的地方,是他原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如今它已经变得很陌生,陌生到不敢相认。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无地自容,仓皇之间,逃之夭夭。
前往南宁的车子到了黑山矿,向杰望了望窗外,崇山峻岭,连绵不绝。这里就是他当年为攒学费而出生入死的地方。那是一段炼狱般的日子,为的是圆大学梦,靠的是坚强的意志和强大的信念,才能够坚持下来。换了现在,绝对是不能做到的,万万不能。
如今的黑山矿,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繁荣景象。是因为龙老板的那一次透水事故,私人矿窿全部都被关闭了。风光一时的地方首富矿王龙老板也被收监了。丹州四家领导班子十多人判刑的判刑,降职的降职。地区某行署某专员也乌纱不保。
可谓是大快人心,朱总理威武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龙老板,从一名默默无闻的乡村代课老师,到后来叱咤风云的广西矿王,再到后来的沦为阶下囚,而今天又听说他在云南又混得风生水起了,也不过是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啊。
龙老板是向杰儿时崇拜的偶像。他的人生充满了传奇,他的故事为当地人所津津乐道。
向杰从小就立志,这大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像龙老板一样,给学校捐款,成立向杰助学基金会,资助贫困学子完成学业等善举。
而如今,相比之下,自己却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同样贫农出身,同样是高中毕业,同样做过代课老师,同样的挖过矿,不同的是,龙老板贷巨款掘矿做老板,而他是贷小款上大学。
走不同的路,改变不同的人生。
如今都是物质社会,金钱至上,以财富论英雄。他们两人的经历都具有传奇色彩,都是跌宕起伏的人生。一个获得了财富上的巨大成功,另一个却沦为了财富的乞丐;
当然,这些向杰是不在乎的,也无能为力。当年豪情万丈,独闯广东的时候,梦想着有朝一日实现财富梦想,回报家乡。可如今这个梦想已经碎了一地,难再可能了。闻道有先后,业术有专攻。要想在某个领域有所成就,单凭努力是不够的,天赋更为重要。想要成功,需要扬长避短,顺势而为。
想想自己这些年来都是逆势而动,取短弃长,怎能不一败涂地呢?
此时此刻,向杰的脑海里涌现出了一首民族英雄岳父的满江红:
《满江红·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而现在的向杰,又该如何去收拾他的旧山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