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瞳在漫长的一个人的生活中,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寂静,习惯了一个人捕捉星星。
直到他遇见了一道白光,熟悉的白光,那道白光把“哥哥”送了出去,自己没有离开吗?
黑瞳做了一件“坏事”,对于此刻的他而言,绝对是一件坏事的事:他把那个想要救出哥哥,或许已经救出哥哥的白衣身影推出了离界。
离界没有规矩和秩序,黑瞳已经脚不沾地地度过了无尽的岁月,如果非要说离界也是有规律的,那离界唯一的法则就是,一个人推走另一个人。
黑瞳推了雪柔一把,就像当初雪柔推开红莲一把一样……
“如果我没有送走她,我就不再孤身一人了,如果我没有送走她,哥哥就孤身一人了”
“如果未来,我也有一个闯进来救我的人,该有多好,我就可以推开她,对她说,谢谢你爱我,不过还是我救你更好一点”
“嗯……”黑瞳沉思:“如果她不是想把我送出去,只是想搬进来和我一起住怎么办,我要不要答应?”
……
“醒了,阿橙醒了!”
站在一旁的是个小孩子,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看样子清秀无比,只是眉角有一点坏坏的邪气,大概是因为脸蛋似乎沾染了不少的烟草灰。
此刻这眉清目秀的家伙正蹲在自己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自己一直都是倒地的。
刚才就是他使劲摇动自己的身体,他一直在试图叫醒自己。
“你是……谁?”
“噔噔噔!”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那人就一溜烟小跑,消失在了窄小的似乎是个柴房的地方。
“我……又是谁?”他闭上眼,开始回忆自己是谁,他好像把自己忘了,但是还记得一个名字。
“奈落,这是我的名字吗?”他无声思索。
“奈落,奈落,花奈何开,奈何落?奈何昨日开,今日落?这是个感伤的名字,我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不对,不对,很不对”
他摇头,心里想道:“刚才匆忙离开的少年叫我阿橙哥还是什么的,相比认识我,可是我已经记不起他了,阿橙哥,阿橙,橙,难道我的名字有橙?”
小柴房里,“阿橙”面无表情地盯着墙角,一张新结的蛛网上,一只黑色的蜘蛛在等待……
不多久,柴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仿佛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赶来,他知道这群人必然为了自己而来。
“人呢,人呢,阿橙他人在哪里?”
“放心,阿橙哥绝对醒了,此刻他就在房间里躺着呢”
清风看到昏迷不醒三日的阿橙今日有了反应,心欢喜而睁大了眼睛,突然跑了出去。
他想立马把这件喜事赶快告诉大家,阿橙哥醒了,特别是小安,在阿橙昏迷的三天里,她是最担心的一个。
紧接着不出几秒钟在他的眼里就跑来了六七个人,他们都是脏兮兮模样的半大孩子,大一点的十八九,小一点的仅仅十三四,是个很恬静的女孩子。
看着他们熟悉的面孔,善意微笑,“阿橙”知道他们绝对和自己关系匪浅,不过此刻,他的脑袋里空荡荡的,是的,他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
朋友,这是他的朋友,阿橙坚信这一点,只不过突然间胸口挨了一拳,阿橙看着那个白白净净,傻笑的人有些怀疑了。
对一个这样虚弱的人下手,这些人真的是朋友吗?
“青墨,你干嘛!!!”
“抱歉,我太高兴了,一时忘了阿橙身体还很虚弱呢”尽管那个叫青墨的连忙道歉,依旧被在场唯一的女孩子打了一拳,也在胸口。
“小安,我错了,放过哥吧”青墨求饶,因为脖子被掐住了,仿佛被人拿捏住了七寸,顿时没了脾气。
“哼!”少女轻哼,依旧不放手。
男孩子他们围着自己的病床叽叽喳喳,只有那在场唯一的小女孩心思细腻,小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比较。
“罢了罢了,阿橙哥哥还不能说话,你们这么吵,快出去,快出去!”名为小安的少女把其他人都推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他虽然已经有了意识,但是依旧不能开口说话,别人都以为他太虚弱了,其实他无话可说。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心中有很多疑问。
天色渐渐暗了,天气转凉,傍晚甚至有些寒露从破庙的烂瓦片滴落,躺在破席子上的他,双目无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幽蓝夜空。
幽蓝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芒,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不自觉就浮现出一片漆黑景象。
在那漆黑的世界中,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一直在注视自己,那是怪物的眼睛,血红色的眼睛本应该很吓人,他却不害怕,甚至梦中的他总不自觉朝着那双红色的眼睛走去……
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好多次了,每次醒来都会出一身冷汗,寒夜里,让他不至于冰冷的是一堆篝火。
名为小安的少女一根一根地拾柴火,在他的身边忙忙碌碌,她甚至就睡在自己身旁。
小安忙累了倒在自己身旁的时候,他数着少女精致的睫毛,星光点点,照亮了破庙,躺着的他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小玉人仿佛一只小乳燕,而自己是她的巢。
二人四目相对,他不知所措,气氛一时间很尴尬。
小安的尴尬更分明,只见她突然远离了自己,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然后传来细细的声音:“阿橙哥哥,你醒了吗?”
“小安,谢谢你”他已经能说话了,男人轻声说道,声音悦耳极了。
“不……不用谢……应该的”小安小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安,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我姓什么?”男人望着屋顶,如是问道。
少女轻声:“阿橙哥姓苏”
“苏吗?和梦中的一样,我叫苏橙……”
他低声呢喃,说话间早已入睡。
“烧退了,可是身上的伤口没有处理干净,已经发炎了,但是我们仓库里已经没有消炎的草药了”
青墨想起了一些,道:“我记得城外的山上有,我们上山去采药吧”
清风道:“可是山上只有几种草药,我们还需要琴音草和卷耳,山上没有的只能去药店买”
青墨摇摇头,道:“买?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
青墨悄悄把清风拉到了一边,有些事是不能当着小安的面说的,青墨在墙角问清风道:“清风,你不是昨天才得到了一笔生意的吗,我知道你最近也比较缺钱,但是阿橙如果没有药的话,这次可能就真的熬不过了,这次你先借我一点买药钱,下次我青墨还你”
清风看了一眼躺在破旧的席子上的阿橙和身边照顾他的女孩,想起了最初无助时遇到的那两只向他伸出的小手,手虽小却温暖,时常温暖他劳累的心。
小安的不安他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不知为了阿橙,还为了小安,他咬咬牙道:“青墨哥,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清风平时虽然抠门,那是因为我有残废的父母要养活,可是一码归一码,我讲兄弟义气,阿橙的药钱我付!兄弟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能要你还?”
青墨开心的笑了:“谢谢你清风,其实我最不想麻烦的就是你,我们这些人大多孤家寡人,只有你有父母要照顾,你比我们辛苦的多,也不如我们潇洒。
不过你放心吧,我们虽然穷但不会永远穷,虽然大家现在是小偷但也不会一辈子是盗贼。我们的盗门虽然没人能大富大贵,但是有难同当的兄弟胜于金银财宝,等阿橙好了后,我们一起去仙门学武艺”
清风点点头,目光坚定不移,仿佛看到了未来几人相约重新开始生活的幸福画面,沉浸了半天才恋恋不舍的道:“没错,英雄不怕出身,我们虽然是盗,可是我们专偷为富不仁的人,这就是盗亦有道,如果大家能有天赋去往各大门派修行,就好了”
这时候其他几个少年也聚集起来了,除了小安拿了钱去买药,剩下几个准备去山上挖药草。
少年们谈论起很多的江湖事迹,有的是桥头下说书的故事,有的是街上富贵人家孩子看的连环画,有的是街上人们讨论的江湖风云。
该有的是自己的想象,就是自己做的梦,一个个热血澎湃,仿佛那斩妖除魔的绝世大侠就是自己,那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剑豪就是自己,那人元、地魄、甚至是天心境界的侠与仙惊心动魄的故事就是自己的一生似的,让一群对未来虽失望不绝望的少年一想起就热血澎湃。
阿橙躺在中间,自己虽然不是讨论的人,也不是被讨论的人,虽然置身事外,不是大侠不是普通人,但是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这让他奇怪的同时也让他心安,小安轻轻将盆中的脏水倒了出去,再次为阿橙擦着冷汗,自从他昏迷后,小安不知道自己已经害怕的成什么模样了。
只知道他笑时她会笑,他哭时她会哭,她随他喜乐哀怒,随他安心于一隅,随着他沉默了,昏迷了,不在了,这世间的花花草草就与她无关了。
小安心里不仅仅把苏橙当成哥哥,苏橙,他其实就是小安的整个世界,从他救回自己的那天起就一辈子都是如此了。
他昏迷的第三天早上,再一次地,她倒在了旧草席前,枕着他的头睡着了。睡梦中她感觉有人在呼唤她,那个声音如此温柔,仿佛能融化整个世界的积雪,是他!
“…小…安…“
他努力的说出那个名字,他的发声有些沙哑,仿佛一百年没有说过话那般,这个熟悉的名字自己以前天天叫,然而此刻却有些不同,仿佛自己和这个名字的主人间仿佛横跨着一条很大的沟,那句话里同样也掺杂了岁月的痕迹。
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梦中那个跌落山崖的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会感到那种坠落的无力,悲痛,还有解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揉了揉眼,回想起刚才的声音,抬头刚好碰到病人的鼻尖,她一呆,仿佛被春雷吓着了一般,后知后觉,竟然连手中的粗布毛巾都脱手了。
她紧紧地盯着病人看,仿佛要看穿他这几天的痛苦和彷徨,她不会说话,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身为一个哑巴是说不了的。
努力想要表达,可是挥舞着手指却永远无法表达小安想说的话,索性她就不解释了。
她直接把头埋在了胸前,没好好打理的头发坠在额前,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不过一抖一抖的头发似乎是她在啜泣,小安此刻无声在诉说着再次见面的喜悦和止不住的泪水。
“你……小安不哭”
苏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当真奇怪,一辈子遇见的女人只有小安会和自己哭。
橙的目光越过了小安的哭脸,道:“青墨你来了?”所幸有了解围的人来了。
青墨轻轻走了进来,小安知道有人来了,立马擦了擦未干的珠泪,别过头去摆弄着篝火。
青墨也很识相,知道此刻不能再看小安,免得让人难堪,他转而对橙说道:“不止是我,还有大家都来了,除了清风要照顾两位卧病在床的父母,大家马上都来了”
“是吗?真好”橙感叹:“在昏迷的日子里,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梦又长有黑,长到让我忘记了时间,灰暗到让我忘记了你们,然而我却无法独自醒来”
橙望着屋顶泄露的一角天空,天空中飞过一行大雁,橙对小安和青墨如此说道:“在黑暗的世界里,我明明忘记了你们,可我知道自己很想你们”
“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青墨听后忽而道出这样一句。
“像!真像啊!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声音就像二十多岁的感觉?而且更加沧桑,没错,这种声音用来模仿大街上的人绝对认不出。
有了这种声音,以后偷东西逃跑时也方便迷惑对方啊,有一次差点就……就像你这样了”
“像我这样?”橙不解。
“噗嗤,哈哈,像你这样躺在这里啊”
随后赶来的一众少年听到这句戏谑的玩笑时都笑了。
青墨提议等过几天阿橙的病彻底好了后,大家相约放一天假,在凤凰城外的山上放风筝。
“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小安,我和你比一场”
小安不会说话,只是摇摇头拒绝了。
李清风摇摇头道:“青墨大哥的技术太强,小安可不跟你比,她是想和阿橙哥比赛一场,是也不是?”
小安把头低下了,似乎默许了李清风的观点,看来她确实想和橙一起放风筝的。
一众少年一半人看着橙不怀好意,另一半人看着橙一脸嫉妒,小安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却是他们的女神。
小安比所有人都小,才十六岁,不仅人长的漂亮,饭菜也做得好,在这群少年眼中,小安谁都能配得上,她当真是图画里恬淡如菊的仙子。
可如今仙女却有种心许他人的感觉,很多人都梦想着娶一个小安这样的老婆,可是眼见没数了,顿时很多人觉得心里受伤,特别这个受眷顾的人还是他们的伙伴。
看着小安甜甜的笑,阿橙的心里暖暖的,仿佛一条干涸的河床里,再度涌现春水。
橙知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在心里的某种感情又回来了,然而这次会久一点吗?
温暖如同反复的灯火,飘忽无定,在过去燃起无数的温暖,然而所有的灯火最后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它们一一离他而去。
有些人他们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分离,而是孤身一人,一辈子都孑孓一身,就像大海深处孤独的鲸鱼,就像所有濒临灭绝的种族最后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