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远愣了愣,深深吸了一口气:“祝主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笨拙的将事先准备的贺词说出来。
阿宁目光微微一顿之后,捏着酒壶的指节一动,嘴上的弧度却越拉越大,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自嘲,只是声音却带着莫名的哀伤。
福如东海?她深知她这辈子怕是都不会有福了!不过倒是可能会活的很久,毕竟祸害遗千年,她注定要带着那份煎熬,那份自我厌弃活很久,很久。
片刻之后出口的依旧是她那不带一丝温度的话:“嗯!没事的话就下去吧!”
“还有……谢谢主子!”青远的话说得很迟缓。
阿宁反倒有些吃惊:“谢我什么?”
“谢谢……主子今天的那支人参!”青远不太会说话,以前阿宁也不太会说话。
“那是你该得的!”
青远沉吟,开口:“还有……谢谢主子的救命之恩!”
“这就更没什么好谢的了!”阿宁望着水面,慢慢的说着:“我大可不必非要你下水的,毕竟你伤得这么重!”
青远怕阿宁继续说下去:“那是我自愿的!”
“我知道,我更知道你这么迫切讨好我的用意!”阿宁突然转过头来望着青远,那目光像是会把人看穿:“我之所以答应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深深的知道你怕我抛弃你们兄妹的那种惶恐,我也清楚你们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那种不安!你说得对,我救你们确实是因为你们很像曾经的我!你们如今的欣喜,曾经的无助绝望我都百倍的体会过!所以……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救曾经的自己!”
青远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些事情阿宁是不会承认的。
“下去吧!”阿宁闭上眼,头轻轻靠在水榭的柱子上。“青悠也下去!”
广言听着阿宁那淡漠的话语,明明赵宁的人生不应该会有如此的遭遇,可是广言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阿宁此时此刻说的是真真实实在阿宁身上发生过的。
他慢慢走近,靠近那个落寞到让人心疼的人。
站在阿宁身边,看着她紧紧闭着的双眸,微蹙的眉头,水面的粼光反射在她白皙的脸上,他不禁向阿宁伸出手,想要抚平阿宁眉梢上的哀伤。
只是手还未触摸到阿宁,阿宁那低垂的眼睑猛然睁开,目光却空洞到让人震撼,只有她清冷的声音昭示着在和广言说话:“再靠近信不信我将你的手掌剁下来!”
广言的手娴熟的夺走阿宁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大口:“这么好的酒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享?”
“你不是走了么?”阿宁斜着眼,望着本该离去了的广言。
“想起还未亲口跟你说句生辰快乐!便半道折回来了!”广言讪笑了两声:“虽然今儿不是你生辰!”
阿宁瞥了广言一眼,敷衍的回应:“嗯,谢谢!”。
然后又自行将眼睛闭上。
“……”一阵无语之后广言才开口:“这态度真够不真诚的!”
阿宁只是听着,一句话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广言看着闭着眼的阿宁,只觉着此时的她更加让自己看不清了!
雨纷纷而下,细长的雨丝落入水中,倒映着的大红灯笼也变得朦胧,湿冷。广言拿着从阿宁手中夺过来的酒壶,又朝喉咙里灌了一大口。他咽下酒水方才开口:“阿宁,你相信命运吗?”
阿宁闭着的眼眸微微一动:“嗯?”
广言听到阿宁的疑惑,接着开口:“你说,这世上是否真的有拼命逃脱也逃脱不了的命运?那种就算你用尽全力,甚至是生命去反抗也依旧于事无补的早就注定了的结局?”
阿宁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落在广言身上,她知道广言想问的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所以给了一个契机:“命运这东西太抽象,你给我举个例子吧!”
“例子啊!我想想……”广言低下眼,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摇摆不定,但还是开了口:“这么说吧!有一个女孩,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商贾之家,随着她的成长,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她从小就接触了很多的勾心斗角,也见过很多平常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壮丽山川,渐渐地在她越来越厌恶尔虞我诈的同时却更加向往平静安定的生活,所以她……她梦想着有朝一日和那个她中意的人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地方安度余生,为此她也做了很多努力,可是……”
广言眉毛微微压了压:“就在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却突然传来圣旨,将她赐婚给另一个商贾之家,你知道的,圣旨赐下她别无选择!所以最后她认命了!”
阿宁慢慢揣摩着广言的话:“我不相信命运,只相信因果!”
“因果?”广言有些疑惑。
“不错,因果!”阿宁微微一顿:“所谓因果是指一切都有源可寻,比如那女子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因为她的出身,她生于商贾之家是因,她为生她养她的家牺牲一切是果!所以她只能接受!”
“既然如此因果和命运又有何不同?”广言问。
“命运没有更改的可能,而因果却不是!换句话说命运讲究一切早已注定,而因果究其根本却是人定胜天!”阿宁看着广言,说得云淡风轻却句句惊心动魄:“从表面上看,那桩婚事的因是那女子的出身,其实不是,赐婚的直接关联方说到底不过就三个:女方,男方和皇家!也就是说,这三方总归至少有一方是先动了念头的!”
阿宁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此番赐婚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谋求些什么。
“所以呢?”广言问。
阿宁将广言手里的酒壶抢过来:“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找出因果改变因果!”
广言被阿宁的话惊得不轻,如此透彻却又世俗的分析思路让他震惊,顿时望着阿宁的眼神又深了几分。“如果是你,你会用什么办法脱离困境?”
“你也说了,如果是我,所以那并不是我”阿宁双手一摊:“我亦不是她,既然不是局中人,怎知困入局中之人的挣扎。说到底我不过是个点灯人,而她才是赶路者!”
广言思索着阿宁的话,悟出了阿宁的意思之后,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对呀!我们都只是别人生命里的点灯人!”
阿宁想想,加了一句:“不过若是有缘,我会告诉她,若是她将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取抛弃她的人的富贵荣华,她的整个后半生都可能陷入无尽的怨怼之中!”
阿宁将“抛弃”二字故意咬得很重。不过是想借广言之口提醒那个被赐婚的女子一句:“如果是那女子的家人一手策划了赐婚,并对女子的牺牲心安理得,那么那女子不过是被家族抛弃的棋子,为着这些将自己当作高级物品来换取荣华富贵的人牺牲是全然的不值得!”
阿宁见广言若有所悟接着说:“说到底这场局困住的不过三两个人,而牵制的却是关联的多方!所以如果不是拜了堂成了亲,这所谓的因果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宁想想添上一句:“如果她想转圜的话!”
广言对于阿宁的坦言十分惊诧,毕竟以阿宁的性子,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阿宁可从不做,那她现在为何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切切,广言不由得目光更加深。
阿宁察觉到广言的目光,换了个靠着的姿势:“这种心情也不是常有的”阿宁对于自己的铁石心肠从来不会出口否认:“我不过是觉得,没有谁的人生是活该被牺牲的!”
广言静静的看着阿宁,片刻突然轻轻笑了两声。
阿宁一句话也没问,倒是广言好奇起来:“你就不问问我笑什么?”
“如果你想说,自然会说,不必我多问!”阿宁依旧是这种淡漠疏离的口吻。
广言脸上的笑意渐渐平静:“以前听闻阿宁的禅意修为深厚,一直没亲见亲闻,今日一见,阿宁不止在修禅方面颇有造诣,定力和韧性更是无人能及!”
“谢谢!”阿宁这个人,对于靠咱和谩骂,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如今广言看着阿宁脸上一成不变的颜色才知道,她之所以来者不拒,不过是因为那些话她通通不信,不管是夸赞也好,谩骂也罢!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广言问。
“你呢?你又是怎样的人?”阿宁反问。
广言望着阿宁,嘴角竟然扬起笑意:“我不评价自己,我想听你评价我!”
而广言得到阿宁的答案却是:“我不评价别人,更不会听别人评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