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脸上笑意戛然而止:“我笑你蠢而不自知……”
清方子自然知道阿宁笑的是自己,但没想到阿宁却如此的直白的说出来,不留一丝情面,他正想发怒,只是刚说出一个“你……”字,便被阿宁生生堵住了。
“怎么?还奢望其他人会来救你?”阿宁像看一个小丑一样地看着清方子。语气里的嘲弄不言而喻。
“阿宁姑娘不就是其中一个么?”清方子自以为掌握了她的心思,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阿宁见他这样子,也不再避讳,直接挑明了说:“原先是有这个打算的,但现在……不想了!像你这么蠢的人,救出去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与其耗费精力救一个死人,还不如省下时间多喝几杯茶酒!”
阿宁张口闭口之间,已经将清方子说成了死人,清方子本想反驳,但不知为何,竟然被阿宁的话震得有些心慌:“你什么意思?”
阿宁慢慢与他错开身,朝门外走去,只是错身而过的瞬间,阿宁停住,嘲讽的望着清方子:“等到一切如约而至,你觉得那些人会留着你这么个人证指证他们的罪行?”
阿宁说着,顿悟的看了看清方子:“方才是我说错了,道长哪里还有二十年可活?若道长所言非虚,想必剩下的日子应该不足半年了吧?”阿宁的笑更加肆无忌惮,然后幸灾乐祸地留下一句:“好生珍重……”
她的声音如同魔咒,落在清方子耳中。
以前清方子为自证说辞闹得继康城显贵几乎人尽皆知的那些事慢慢浮现眼前,越是回忆,清方子心里越没底。
阿宁嘴角微微扯上一抹冷笑,连声音也冷冷的:“回去吧!道长是修仙之人,不需要我这俗人救!”
好像清方子的生死对她来说本就无足轻重,事实上在她心里本也如此。
阿宁前脚刚踏出牢门,清方子立即抢夺上前,企图拉住阿宁的手臂,但还未接触到,便被青远一脚踢中胸口,滚翻在地。
阿宁慢慢回过头,讶异的望着清方子:“道长这是何意?”
清方子忍着痛,行至阿宁跟前,语气谦卑地开口:“请求阿宁姑娘给我指一条活路!”
阿宁眼底带着浅浅的笑,语气不紧不慢,对于眼前这人的生死她表现的是全然的不在意:“那道长倒是说说,我为何要救你?”
清方子“噗通”一声跪在阿宁跟前:“若是阿宁姑娘肯出手搭救,以后我清方子这条命就是你的!姑娘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
阿宁嘴角微微扬起隐隐的笑,抬起灿若星辰的眸子:“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阿宁朝着青远使了个眼色,青远立即从袖底拿出一支短小的毛笔和一盒盖好的墨砚递到清方子手中,然后只听阿宁淡淡地说:“关于半年前你在继康说的那件事,我想知道全部明细!”
清方子害怕阿宁拿到东西后反悔,立即追问:“那我呢?”
阿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语气甚是平淡:“我拿到自己想要的,你自然也会拿到自己想要的!”
“我为何要相信你?”
阿宁淡淡一笑,笑意从来不达眼底:“你只能相信我!除了我,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这个被流放的毫无用处的人,哦……说不定半年后情况会好一点,那时候你会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死人!多加一个死字……”
清方子思索再三,点点头。
阿宁从袖底掏出一个瓷瓶,扔到清方子手上:“三日之后服下!”
清方子紧紧将药瓶抓在手里。
从监狱出来,阿宁直奔洞庭,回去的路上,青远都憋着没说话,阿宁揉揉昏沉的额头,看他顾盼的样子,淡淡开口:“想问什么就问!”
青远看着车里微闭着眼的阿宁,甚是疑惑:“主子,您相信那个道士的话?”
阿宁没有睁眼,脸上平静如水,语气却出乎常人的坚决:“为何不信?”
“主子,您就不怕那道士使诈?若是我们救他出去之后,他不给我们想要的东西呢?”
阿宁轻轻一笑,语气不徐不疾:“他不敢!”
“为何?”青远不解。
“因为他想活着,而我可以让他活着出来,自然也可让他活着再进去!然后在那个地方待一辈子……”
阿宁的语气很平和,可是说出的话却带着戾气,带着让人不由得皱眉的狠绝。
青远不知道,阿宁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敢这么做必定是因为她有应对突发状况的办法。
这世上,从来都是出监狱困难,进去可就简单多了,特别是对于那种带着罪犯身份之人。
青远望着眼底带着浓浓倦意的人,这几天的赶路他很疲惫,虽说阿宁待在车里,可这么颠簸的马车,想必她也睡不安稳,他不明白阿宁为何这么紧赶慢赶的回去,但他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和留在洞庭客栈的那名叫红药的女子有关。
“找个赶马车的替你……”
阿宁刚踏出马车,青悠便撑着伞迎了上来,进入房中之后她将阿宁身上的披风取下,递过来一张字条:“主子,公子来信!”
阿宁将字条打开,几个字映入眼底:“继康贾铭到访!”
阿宁眼底渐渐虚浮起笑意,迅速收起字条,吹开手边的火折子,看着那字条化成灰烬,淡淡的重复着纸条上的名字:“贾铭!”
“咚咚咚……”阿宁目光集聚到门上。
青悠见阿宁没有开口的意思,问了一句:“谁呀?”
“我是红药,听闻阿宁姑娘回来了?”门外之人回答。
“开门……”
门一打开,红药款款进入,坐到阿宁身边,先开口的却是阿宁:“今日在附近逛得如何?”
“很尽兴,谢谢阿宁姑娘!”红药得体的回答。“那阿宁姑娘你的事办得如何?”
阿宁想起今日事,淡淡一笑:“万事俱备……”
红药打趣着添了一句:“只欠东风?”
阿宁脸上笑意更深:“我又不火烧连营,要什么东风?”
“咚咚咚……”屋外又响起敲门声。
阿宁收起脸上的笑意,青悠还未来得及询问,房门已经被推开。
那人一脚踏进来,环顾了一下屋中四个人,目光最后落在阿宁身上。
阿宁望着广言那张脸,眼睛不自觉的眯了眯。
他目光从阿宁身上落到一旁的红药身上:“这位是?”
红药微微颔首,语气旖旎:“奴家红药……”
“红药?”广言似细细品着这名字,他本就长得好看,配上标志的笑更是魅惑:“好名字,以前也这么叫?”
“以前?”红药略微停顿,随即眉开眼笑:“不错,奴家一直叫这名……”
广言嘴角微微一动,转过头,望着阿宁,眼里带着笑意。
广言自然知道红药说的是假话,阿宁也知道,毕竟红药的下落还是阿宁托火岩门找到的。
见阿宁没什么异样,广言才将目光移开,打量着方才说假话之人。
红药被广言盯得低下头,面色之中带着娇羞。
“你这么盯着一个女子,会让人想入非非的……”出声的是阿宁,只是出声之后,反应最大的却是红药和广言。
广言挑挑眉,含情脉脉的看着阿宁:“你这是吃醋?”
本以为阿宁会反驳一二的,谁知阿宁扬起眉,迎上广言的目光,语气依旧没有多少起伏:“对呀!我吃醋了呢!”
只是这样一句话说出来,阿宁面上却没有任何十六七岁女孩的娇羞,但这番话她却偏偏说得极尽真诚,倒叫人辨不出真伪。
红药心里咯噔一下,率先起身:“阿宁姑娘,我就先告辞了!”
青悠青远也跟着退了出去,屋中顿时只剩阿宁和广言。
广言坐到阿宁旁边,脸上的笑意渐渐泯灭,他自然知道阿宁并非吃醋,阿宁这么做不过是不想红药对自己动心思,也同时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打红药的主意!
“看来红药在你心里很有分量!”广言淡淡一笑:“原先我还以为你无论对谁都只是算计利用……”
“焉知我对她不是利用?”阿宁抬起眼,眼底不带丝毫恻隐。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广言耸耸肩,他已经料到,阿宁是不会承认的。
“算了,不说了……”广言抬起头:“你可有用过晚饭?”
阿宁一愣,点点头:“已经用过了……”阿宁说的自然是假话,很多事候不想和一个人有太多交集时,避免有可能的情况是最好的方法。
“可我还未用晚饭……”广言说着,伸出手抓住阿宁的手腕,这手刚握住阿宁的手便见阿宁猛地挣开,眉头狠狠压下来,然后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和广言的距离。
广言望着空空的手心,一愣,他只是想和阿宁出去吃个饭,如此而已,可阿宁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决绝,就算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她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你就如此排斥我?”他想如此问。
“你……”可是你字之后,却没了下文。
阿宁看出了广言的意图,却装作什么都不曾察觉,依旧远远的站着不动。
广言看着阿宁警戒的样子,哭笑不得的解释:“我并无他意,不过是想让你陪同一起出去吃些东西……”
阿宁沉默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这家客栈里的饭菜还算可口……”
她拒绝的意思简单明了。
对阿宁来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很多事,还是从一开始便将态度摆出来为好,省去各自的麻烦。
广言不可能听不出阿宁的意思,但他也只是眉头皱了皱:“那就劳烦阿宁推荐了……”
阿宁朝门口吩咐一声:“青悠,给店家说,将他们店里的招牌菜选十个,送上来……”
招牌菜,十个,阿宁这话听着倒是慷慨,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疏离的表现,她不清楚广言的喜好,其实她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推荐一番也无妨,可她连自己的喜好也不想暴露给他,所以她选了一个最简便的方法:点最贵的。
“你倒是慷慨……”广言扬起眉,看着阿宁。“不过贵的也未必好吃……”
阿宁习惯了揣度人心,她自然知道广言的意思,可是人情世故就是这样,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却要彼此做戏:“那你的意思是?”阿宁问。
“这样吧!来一份翡翠丸子,一份水煮牛肉,一份叫花鸡外加一份桃花鳜鱼,再来一份豆汤饭……”
阿宁点点头,门口的青悠没听见阿宁的声音,知道阿宁已经默许。
只是送上来的东西除了方才点过的,还加了一壶桂花酿,阿宁看着那多出来的陈酒,没有说话。
解释的是青悠:“主子,店家说今儿是他妻子生辰,这壶是酒店家送的……”
“替我向店家说声谢谢……”阿宁撇眼之间望见那精致的壶,语气柔和了几分:“挑一支成色好的簪子送过去,算是我送给老板娘的生辰贺礼……”
广言已经坐下,听着阿宁的话,他眼里的带着一丝探寻:“我还以为你对谁都是斤斤计较呢?原来只是对我……”
阿宁听得出他话里的酸醋味:“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礼尚往来这种事我一向做得很好,你说说,对于你,我哪件事做得不是礼遇有佳?”
广言想想,点点头:“对呀!礼遇有佳!”他故意将“礼遇有佳”四个字咬得极重。
阿宁见他不再反驳,指着桌上的东西:“请用……”
广言拿起筷子,给阿宁也摆了一副,然后给阿宁的碗里夹了一块牛肉:“可猜得到我来见你的目的?”
阿宁坐到座前,拿起筷子,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大概是谁又按捺不住,给我送钱了吧?”
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也难怪,自从自己岳州的米铺和药铺开张,那些人可不是早就按捺不住,急着给她送钱么?
广言慢慢吃着,阿宁也不催,待他吃完夹在碗里的菜。
“岳州周睿……”
阿宁不是很惊讶。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你不想知道他都问了什么?”
阿宁眉目一转,用微微带着讶异的口吻问:“哦?他都问了些什么?”
但讶异之中依旧夹杂着冷清,似乎她已经惯用了这种落寞的语气。
广言见着阿宁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错愕:“他问你是否婚配?以及日常喜好……”
说着,他递过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阿宁淡淡一瞥,接过那张整数银票,目光里的讽刺更甚:“想不到我这么值钱……”
“他还问起你和萧然的关系……”广言打断阿宁,收起脸上惯有的笑意:“确切来说是你的身世和来历……”
阿宁一愣,她也只是一愣,表情这种事,在她脸上不太看得到。
当然既然她敢这么做,便不怕人查,但周睿的速度确实超出了她的想象。
“周睿?”阿宁冷冷的重复着这名字:“他动作倒是快……”
低头之间,她望见手里的银票,火岩门规矩,一个问题五百两,五五开的话,那广言应该是答了两个问题,那些问题里,广言选择回答的究竟是哪两个?
阿宁脑子飞快的过着各种可能的情况,四个问题中,只有身世,以及与萧然的真实关系稍微让阿宁忌惮一点,如果广言选择回答的果真是这两个,那只能说明广言不在意与自己的协议,而自己的安危在他那儿完全不相关,若是如此,那他也完全没必要遵守消息分成的约定,更不必千里迢迢,亲自过来送银票。
如此算来,广言选择的必定是另外两个。
其实阿宁当初定下消息分成这个协定的初衷其一是怕外界起疑,其二便是想试探广言接近自己的意图。
见阿宁没再说话,广言有些意外:“你就不问问我回答的是哪两个问题?不担心我泄露你的秘密?”
“你没有……”阿宁眼神笃定的看着广言。
广言眉眼渐渐扬起:“为何?”
“我自问看人从未错过!”
阿宁从来都知道什么话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她其实还可以说另一番话,另一番更加让人想入非非的话,可是她没说。
“你才多大?才遇到过多少人?”广言望着眼前的女子,感叹了一句:“不要总是一副老气横秋,历尽世事的样子!”
阿宁似是而非的笑笑,思绪一下子越到她死的时候,她死的时候才刚过十五,还年轻么?是还年轻吧!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未来得及长大,便已经老了,死了。
广言也没再告诉阿宁,他是如何回答的。
阿宁不问,出于不想知道,广言不说,出于不想说。
“你打算如何处理?”广言问。
“走一步看一步……”阿宁如是回答。
广言清楚阿宁不过是不想谈及罢了,自从自己认识她,广言便知道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她擅长的从来都是主动出击。
“那你准备何时回岳州?”
阿宁似是平淡的开口:“再过几日吧!洞庭的景色我还未看够……”她的语气平静得真的像是为了看风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