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迷迷糊糊领上二楼,回身关门脚下一滑,感觉鞋底湿黏,他借着火光这才睁全一双眼,红绽的一条痕迹,正从身后的门口一直延伸至走廊尽头,拐个弯,蜿蜒在楼梯上,最后爬去一楼的正门。
这东西……是血?
腿一下软了,屋里的男人高喊着:“热水来了吗?麻茧布!再不上来我叫你们一起陪葬!”
小伙计抖着腿颤颤巍巍往楼下跑,这就来这就来!
屋内掌着几处树形灯,一个披头散发的长影映在灰白的墙上,手臂颤抖。
呲啦——浸满鲜血的泽衣已辨不出颜色,生生被颤抖的芊芊手指撕开,热水、麻茧、烧酒一贯送入,端毅用热水浸过麻茧,点上些许烧酒,小心递过去,却见眼前的姑娘簌簌接在手掌,单薄肩膀下,她一点点触着血泪横流的伤口,眼中满蕴不解与撕裂。
榻上之人安静躺着,长睫下的暗影有一丝浮动。
“丫头……”气若游丝。
腹部的巨痛夺去所有知觉,恍惚间,却有一汪暖,他垂下头,散发的少女也扬起脸,对着他浅浅笑着,靥上印着两个梨涡,风拂面而来,吹散她乌黑的长发,她拉过他的手,引他向前而去。
明媚天光里,两人在没膝的青青茅草中奔跑,绿波无垠,在他们身后一浪一浪翻涌,耳边安静得只有风吹长茅,脚下柔软得如登云絮,幽幽中有人唱着那首歌——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他紧扣着她的手,就这样一直奔跑,直到日偏西山,才停在一处高岗。
放眼远眺,岚气氤氲,如眉画黛,
水绕碧山,如娥戴佩,好美……
两相对望,笑意纠缠着笑意,久久不肯放松……
突然天色一暗,身边一抹月白硬生生撕离了那牵他的手,拉着明月越走越远,一飞消失在茫茫山岚间,他飞奔去追,一脚踏入山岗之下,山岗好高好陡,他只觉得身子轻如羽毛,坠落着……坠落着……
手下又度进一丝暖,他睁开眼,飞旋下坠的悬崖峭壁间,长发四散,那梨涡少女握住了他的手。
“你回来了?”他惊讶地问。
“我从来就不曾走。”她笑着回应。
“可我掉下悬崖就要殒命了。”他忘了她也在随他坠落。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哪有女子在前顶事的?”
“现在就有了!”
他笑着,越坠越深……
“公子?公子——”
有人在喊他。
“姑娘,你快来看看,公子脸色怎么越来越白,身子越来越凉?”端毅压着胸口大喊。
水鉴中血红一片,永远洗不净她手中的麻茧,她手下一丢,“砰”地打翻一地猩红。
“我在这儿……”她握他的手。
“我哪也不去……”她贴他的脸。
“别怕……”她揽他的肩。
“我一定要救你……一定要救你……”她埋进他的脖弯。
可是要如何救呢?为何连血都止不住?三十六种蛇毒!她如何一一识出?三十六味解药,她如何一一配得?
玉琢般的手猛然一软,自她掌心滑落。
她呆住。
端毅呆住。
“公子——”端毅“扑通”跪在榻前,嘶鸣扯断整片夜空。
“不……”她不可置信,“不——”近乎撕裂的哀鸿,将扯断的那片夜空迸得粉碎。
门“咚”地震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月儿?”
血泪纵横,她转过脸,仿佛委屈的孩子见了温柔的阿爹,又仿佛溺水的人儿抓住一方浮木,诸多心事涌来,泪目中那人朦朦胧胧,不改素白的布衫,白须白发,身背挺直。
“别怕……师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