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孤独地书写着读后感,每写完一篇,她都迫不及待地给程佳珺发过去,并且附上几句话,希望能得到程佳珺的简单回应。
但是程佳珺都不回应,哪怕是一个字,哪怕是她祈求他只是告诉她他看了她的文章,都不可能。
一切都像是石沉大海,连一个浪花都激不起来。她在等待中痛苦着,在痛苦中思念着,满心满脑子都是程佳珺。
她将卓文君的《怨郎诗》一字一句地敲打下来,发送给他。这首诗字字泣血,句句含泪,是那样深切地关照着自己的心情,表达着自己深切的期盼:
“一别之后
两地相悬
只说是三四月
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
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相思千系念
万般无奈把郎怨
”
冷玉就像苦苦期盼夫君回心转意的卓文君,期盼着程佳珺能对她有所回应,虽说程佳珺只是她的心理治疗师,但是她内心的情感竟像是热恋中的女人对郎君的思念。
她明白这在心理学上有个专门的术语——情欲移情,但是冷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对程佳珺的感情只是一种虚妄的移情。
她坚信自己爱的是真真实实的程佳珺本身,而不是把对任何其他人的感情投射到程佳珺身上的。
她对此曾做过鉴别,她给程佳珺写过一封信表达自己的感情,同时认真鉴别自己的感情并非出于理想化移情,而是真实的感情,希望程佳珺不要仅仅把她当成一个病人,而是也能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样,给予她一点点的爱。
她在信中详细地剖析了自己这几年来的感情变化。在数次分分合合中,她说她原本浓郁的理想化移情已经被完全挤掉了,剩下的情感是真真切切的爱,爱的是这个真实的程佳珺。
然而她的这封信不仅没能得到程佳珺对她的情感回应,相反,恰恰是这封信,让程佳珺对她的热情一落千丈,不再愿意过多地回应她的情感表达。对于冷玉热切的情感表达,他一开始还严厉地说:
“在我们之间,我只承认医患关系和师生关系,请你不要用超出这两种关系的其他语气跟我说话。对于你的来信,我只回复和学习相关的内容,其他的我一概不回复。”
直至后来,她完全不再回应她,无论是和学习有关的还是无关的,他都不再回应。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武志红说的那句话:“无回应之处即是绝境。”
程佳珺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好在他并没有关闭她的咨询对话,她还可以将自己想说的话发送给他,也可以将自己的读书感悟发给他,但是她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
渐渐的,她对他的回复不再抱有希望,她继续写作她的读后感,然后发送,然后说一句希望程佳珺能回应自己的话,心里淡淡的。
再后来,她不再说希望程佳珺回应她的话了,只是说希望程佳珺能将自己写的读后感打开来看一看,自己就满足了。
再后来,她都不在意程佳珺是否看她的文章了,只要这个对话框还开着,她还能给程佳珺写信就行,再后来,她仿佛已经忘记了程佳珺的存在了,这里似乎变成了她写心情日记的地方。
她与程佳珺的关系似乎不可回转了,同时她与白潇的关系也进一步紧张,好像没有了程佳珺,她就失去了对任何人、任何事的包容心,就像是一个炮仗,一点就炸。在一次大闹之后,她离家出走,又不知道能到哪里去,于是便到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
这曾经是她的理想,她想通过照顾其他垂死之人来弥补自己当初没有照顾好父亲的遗憾,她希望这些接受自己照顾的人在去了阴间之后,能找到自己父母的灵魂,然后替自己说请,让他们不要怨恨自己。现在竟然机缘巧合,真的就实现了。
死亡,是最接近真理的地方,她希望能在这个地方获得灵魂的安宁。在做义工期间,冷玉依然频繁地给程佳珺写信,但是他依然不回,就算她哀求也不回。
后来有一次她告诉程佳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写心情日记的地方而感到很满足,甚者自己都不希望程佳珺回复自己了,因为那样的话自己就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她已经接纳了他不会回复她的事实了。
结果这条信息发出后,程佳珺那边起了波澜,他竟然回信了。也许是他就是不想让她如愿吧,她越是希望得到的,他越是不给;她不希望得到的,他反而给了。冷玉感到无语了。
无论如何,程佳珺的回应给了冷玉极大的精神支持和鼓舞,冷玉感到心里安慰极了。天涯飘零又如何,无家无依又如何,只要程佳珺还在,哪怕远在天边,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冷玉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白天一位阿姨因癌症不治而亡,她的家人在她临终前为她做了了临终关怀佛事,他们希望通虔诚的祝祷,接通逝者死后的时空,能让逝者的灵魂安然离去,并能有一个极乐的去处,从而卸掉她这一世生命将终的恐惧。
他们忘我地诵经念佛号,那声音似乎能穿透人的灵魂。当时冷玉就在旁边,她曾静静地聆听,也曾为逝者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