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芸到了重华宫之后,忘忧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她的医术有限,手边的医书也少,即便她把赵睿的脉案背的滚瓜烂熟,也搞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幸好,沐霖又进宫了。而且沐霖这次回来带了一个人给赵睿治病的太医吴泰的侄子吴顺。
太子和赵承渊以及刘少奢一起听孟太傅讲书,把东宫的小书房留给了沐霖和忘忧兄妹二人。
忘忧一听说找到了吴泰的侄子,立刻拉着沐霖问:“人呢?在哪儿?”
“我把他藏起来了。这里是太子东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他说当初他跟着吴泰在太医院学习的,赵睿病死,吴泰获罪被逐出太医院,回老家后就疯了。不但胡言乱语,还乱吃东西。之后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死在了村外的河边。”
“死了?!那这事儿还怎么查?”忘忧失望地问。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疯癫,而且我查问过吴顺,他们家祖上都没有风电之人。这吴泰的医术也是相当了得,绝不是蠢笨之人。所以我怀疑他的疯癫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装的,第二是被人害的。所以我让吴顺上报官府说他叔父是被害死的,然后安排一个可靠的仵作去验尸了。算算时间,过两天也该有消息了。我听说你拿到了前太子的脉案?给我看看。”沐霖说着,向忘忧伸出了手。
“我没带在身上。”忘忧摇了摇头。
“你知道来见我,怎么竟不带来?”沐霖皱眉问。
“哥哥放心,那些脉案我已经熟记于心,我把关键的地方给你写下来。”忘忧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根画眉的黛石,又把手帕铺在桌上,一字一字的写起来。
忘忧从小就不喜欢练字,这会儿用眉笔在丝帕上写字更是困难。她一笔一划的写,沐霖微笑着看,连赵祯进来都没有察觉。
“不会要纸笔吗?写的字这么难看,居然还糟蹋这螺黛。”赵祯蹙眉问。
“这是螺黛?怎么可能,不过是普通的青黛罢了。”忘忧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向沐霖。
沐霖笑着摇头:“我不认识这些东西,哪里知道是什么黛?”
“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宋嬷嬷给你的东西吧?”赵祯坐下来问。
“是啊。宋嬷嬷说这个给我画眉用的,但我觉得写字比较方便。反正我也不喜欢画眉”
“行,你爱干嘛用就干嘛用吧。”赵祯忍不住打断了忘忧,不过就是用的东西罢了,管他是画眉还是写字呢。再说,自己是脑子犯抽了才以为忘忧会画眉。
忘忧低头继续写字,赵祯自己拿起壶来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暖手的同时饶有兴致的看着忘忧写字,半晌才问沐霖:“我听说你们的祖母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就没叫她好好写字吗?”
沐霖笑道:“妹妹小时候只喜欢背药方药名。对于女工针线,读书识字这样的事情一概没有兴趣。祖母教了一阵子就放弃了。”
忘忧抬头瞪沐霖:“不许说我坏话。”
“这算什么坏话?实话而已。”
“讨厌。”忘忧继续低头写。
一块白色的手帕,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之后,忘忧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才递给沐霖。沐霖接过来后,先仔细看脉案,然后反过来看药方,又跟忘忧确认了好几个地方,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忘忧盯着沐霖的神色等了许久,见他神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问:“哥哥,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觉得这药方不对吗?”沐霖皱眉问。
“这件事我想过了,他用药都是治伤寒的药,但似乎药力不够。但当时前太子年纪尚小又身体虚弱,他不敢把药量用足也是有的。”
“可是你看父亲的药方里似乎比他的药方多了两味药。”
“这两味药主要是补中益气的,治疗伤寒的功效并不大。他去掉这两味药也没什么不妥。”
沐霖看着忘忧问:“他去掉补中益气的两味药,又加重了大热之药的量,这样的药对于年少体弱的前太子来说,会怎样呢?”
“唔,以大热之药压制体内的寒邪之气,寒热相冲相克大概会让他胃口不佳,厌食。然后”
“所以,当时前太子伤寒的症状时好时坏,却添了厌食,呕吐的症状。最后死的时候瘦的全身皮包着骨头。与其说他是因伤寒无法医治而死,倒不如说是耗尽了气血才死的。”沐霖的眉头拧成疙瘩,身为医家之后,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这样隐蔽的害人方法,让他深恶痛绝。
“可恶!真是该死!”忘忧攥着拳头捶了一下桌案。
“这个叫吴泰的太医我会叫人查清楚他的来历。”
关于吴泰的来历,沐霖已经查了一些,他说:“他是肴州人,父亲是当地很有名的郎中,据说他原本走的是科举之路,但考了十几年也考中个秀才。后来来京城寻找名师,而不得。落魄后得一歌姬相助,再后来怎么就进了太医院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会查清。”赵祯沉声说道。
沐霖点了点头,说:“查清这些,那么幕后之人也便呼之欲出了。”
忘忧扭头看着赵祯,眼睛里泪光闪闪,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我曾经发过誓,我为你查清这件事。”
“我信你。”忘忧轻声说。
天空又飘起了雪,丁锦云伺候皇上服了药,看他沉沉睡去,方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寝殿。偌大的乾元殿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让她觉得很是不舒服,便轻声跟老太监说了一声去洗手,一个人往偏殿去了。
“娘娘,喝口茶吧。”檀儿端了一盏热茶送到丁锦云的面前。
“什么时辰了?”丁锦云蹙眉问。
“已经酉时了。皇后娘娘在大庆殿跟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呢,估计今晚是不能过来了。”
皇后晚上不来乾元殿,就意味着丁锦云要守在这里过夜。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守着行将就木的丈夫度过这寒冷漫长的冬夜,其内心深处何等凄凉,可想而知。
“檀儿,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是困在这座皇宫里了吗?”丁锦云落寞地问。
“娘娘别这么想,陛下的病还是有望能好起来的。”檀儿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以安慰丁锦云。
丁锦云嘲讽地苦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娘娘,到了晚饭的时间了。”檀儿又提醒道。
丁锦云放下茶盏起身说:“没胃口,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留下来照应着吧。”
“哟,这可不行,让紫芸留下来照应,奴婢陪着您吧。”
“我就出去透口气,你跟这么紧做什么?这高高的宫墙圈着,我也不能飞了。”丁锦云说着,已经出门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皇宫之中各处都有风灯,闪烁的灯火把冰冷的宫墙笼罩上一层暖色。
丁锦云一个人在宫墙之间缓缓地走着,一转弯遇到了一个人。
“咦?这不是锦妃娘娘吗?”赵承渊看见丁锦云时颇为意外,忙躬身行礼,并问:“锦妃娘娘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这是哪里?”丁锦云懵懂地看着赵承渊问。
赵承渊轻声叹了口气,说:“这里是大庆殿外。皇后娘娘和几位重臣在里面商议大事,您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皇后娘娘吗?”
丁锦云摇摇头,说:“并没有,我只是随便走走。”
赵承渊看看丁锦云身后,关切地叹道:“这天都黑了,风又这么急,您怎么出来也不带个人?”
“这夜黑风急的,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丁锦云皱眉问。
“我是来求皇后娘娘,派太医院院正张庸去给我的夫人诊脉的。她这几日身子差得很。”
一时之间,丁锦云心里莫名其妙的酸楚,自己加了个病入膏肓之人,而他也取了个病秧子。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那怎么不进去说?”丁锦云又问。
赵承渊摇摇头,说:“皇后娘娘在跟宰相大人商量西北军需之事,我还是等一会儿吧。”
“康公公?”丁锦云抬头看见坤德殿的老公公从里面出来,忙喊了一声。
康太监挑起灯笼照在锦妃的脸上,看清楚之后忙躬身行礼,问:“哟,这不是锦妃娘娘吗?您怎么来这里了?是不是万岁爷有要紧的事儿?”
丁锦云端起妃子的款儿来,正色说:“你去值房传本宫的话,吴王世子夫人怀着身孕,身体不适需要张太医过去诊治。陛下现已经睡得安稳了,就让张太医去吴王府走一趟吧。好歹世子夫人肚子里怀的也是皇族的骨肉,如有闪失,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会伤心的。”
“可是,皇后娘娘吩咐张太医不能离开大内的。”
丁锦云拔高了声音说:“皇后娘娘问责,有本宫担着。你只管去传话就罢了!”
“是,奴才这就去。”康公公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多谢锦妃娘娘。”赵承渊躬身道谢。
丁锦云叹道:“你赶紧的去吧,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个了。”
“娘娘的恩情,赵承渊铭记于心。”赵承渊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急匆匆离去。
檀儿提着灯笼急急匆匆的追了来,刚好看见赵承渊离去的背影,于是上前把怀里的斗篷裹在丁锦云身上,悄声问:“娘娘,世子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
“他的夫人身体又不好了,想找张太医去瞧瞧。皇后娘娘让张太医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不许出宫,他是来求皇后的。”丁锦云伸手牵住斗篷,转身往回走。
“世子也真是可怜,明知道是个病秧子也得娶回去供着。”檀儿低声惋惜道。
“还不是看着那一位的脸色?”丁锦云瞥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心中愤愤不平,一个念头从心底油然而生。
“嘘娘娘小声点。”檀儿谨慎的看看周围,上前搀扶着丁锦云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忘忧从太子东宫回来的时候也是晚饭时候了,重华宫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刚好铃儿拎着一个食盒出来,她忙拉住了问:“娘娘去乾元殿还没回来吗?”
铃儿小声说:“娘娘今晚怕是要守在皇上身边了。檀儿姐姐刚才叫人来传话,让我把炖好的玉竹参汤给送过去呢。”
“你快去吧,别让娘娘等急了。”忘忧看着铃儿离去,方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的火盆应该早就灭了,屋子里冷的跟冰窖一样。忘忧想着紫芸应该跟檀儿一起在乾元殿守着呢。
忘忧一边生火一边默默的想:也不知道皇上的病情究竟怎样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儿,赵祯就该登基为帝了吧?十三岁的皇帝自然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以后不管是大内还是宫外,只怕都被刘皇后攥在手里了。
若是这一切都被刘皇后攥在手里,以后会怎么样呢?忘忧守在炭盆跟前默默地想着,以现在查到的线索来看,刘皇后极有可能是害死赵睿的母后凶手,因为赵睿死了,她把赵祯接回宫中立为太子,身为嫡母皇后她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可如果皇帝死了,她独揽大权,自家的冤案还能查下去吗?
不能让皇上在这个时候死,必须得想办法救他!一个声音在忘忧的心里喊着。
可是怎么救呢?凭自己的半吊子医术吗?搞不好会让他死的更快呢!忘忧皱眉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家仇不报,让仇人一世逍遥吗?
绝不!家仇不报,死后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亲人?
忘忧心里一急,手中的铁筷子咣的一下丢在炭盆上,砸出了一地的火星子。把来给忘忧送晚饭的铃儿吓了一跳。
“你这是跟谁生气呢?砸了炭盆把屋子点着了可怎么办!”铃儿把食盒放下,急匆匆取了半盏残茶泼在火星子上。
“没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忘忧忙解释着。
“天色不早了,你晚饭还没吃呢吧?今天有羊肉羹,我记得你喜欢吃的,就叫人专门给你留着呢。”铃儿说着,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羹放到忘忧面前。
“好香!”忘忧俯身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笑道:“谢谢你啦!”
“快尝尝吧。”铃儿说着,把汤勺递到忘忧的手边。
忘忧接了汤勺舀了汤尝了一口,顿时顿时愣了一下汤的味道不对,应该是加了什么东西,于是下意识的转身把汤吐进了痰盂里。
“怎么,不好喝?”铃儿殷切地问。
“挺好,就是太烫了!”忘忧伸了伸舌头,笑道:“烫得我石头好疼!”
铃儿又催促道:“羊肉羹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专门给你在小炉子上炖着的。”
“但是太烫的汤喝下去会伤到食管的,我等会儿再吃吧。”忘忧说着,把汤匙放下了。
铃儿还想再劝,忽然外面有人喊:“人呢?一个个都跑到哪儿去了?娘娘回来了!”
“娘娘回来了!快走。”忘忧忙拉了铃儿一把,两个人一起跑了出去。
丁锦云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地登上台阶进了正殿,顾不得礼仪,一屁股坐在榻上就要往后靠。檀儿忙劝道:“娘娘先别睡,好歹擦把脸,进一点汤水再睡。”说着,檀儿立刻瞪刚进来的忘忧。
“哦,我这就去。”忘忧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我去吧。”铃儿也跟了出来,抢先一步去了小厨房。
紫芸拉了忘忧悄声问:“我一天没回来,宫里没什么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