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声轻笑,刘少奢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沐霖。“这是谁又惹太子殿下生气了?”刘少奢一边问一边走到茶案跟前,看见忘忧时眼前一亮,又问:“太子殿下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俏丽的小宫女?”
赵祯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色,淡淡地说:“表兄误会了,她不是东宫的人。是我今日特意请来为我们煮茶的。”
刘少奢在赵祯左手边坐下来,又看着忘忧问:“哦?既然不是东宫女官,怎么穿着二等女官的服饰?”
忘忧微微一笑向刘少奢深施一礼,说:“刘公子不记得忘忧了?忘忧却不敢忘记刘公子曾经相助的恩情。”
刘少奢盯着忘忧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是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沐霖一撩袍角在刘少奢对面落座,微笑道:“她是丁宰相府中的丫鬟,今日能在这里,想必是随着锦妃娘娘入宫的吧?”
刘少奢恍然大悟,指着忘忧说:“对对,之前在丁宰相府上见过,当时沈熹年正纠缠着你,对不对?”
“是的,所以忘忧要谢公子当日为我解围。”忘忧说着,拿起一杯茶递给刘少奢。
刘少奢接了茶,满不在乎的笑道:“当日之事,我不过是看沈熹年不顺眼罢了,并不是为了你,你也不必言谢。”
忘忧给每个人都送上一盏茶,低头不语。
刘少奢倒是来了兴致,笑问沐霖:“说起沈熹年这家伙来,怎么最近没有他的消息呢?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现在却蔫儿了?”
沐霖满不在乎地微笑道:“前日我回京的时候,在城门听见两个守卫闲聊,好像是说沈公子被沈大人关到农庄上去了。”
“这下倒是好,没有这家伙在京城晃悠,咱们耳根子倒是清净了不少。”刘少奢呵呵一笑,扭头看向忘忧,又说:“我听说你当街抽了那家伙一巴掌,这事儿是真的吗?”
忘忧苦笑低头,叹道:“原来这事儿刘公子都知道了,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呀!”
刘少奢摆摆手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说实话,因为这件事情,京城好些公子们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吧?大家肯定都以为她是什么凶神恶煞呢。”赵祯轻笑道。
“哟,太子殿下居然笑了?”刘少奢惊讶的看着赵祯。
“有吗?”赵祯立刻冷了脸。
忘忧得到沐霖一个眼神,欠身说:“诸位请稍坐,我去拿些茶点来。”
赵祯点了点头看着忘忧离开,又对沐霖说:“我今日一早跟母后提及要你进宫来做布衣先生之事,母后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以后你可常来东宫,多跟我讲一讲外面的事情了。”
沐霖拱手应道:“太子殿下愿意体察民间疾苦,乃是天下子民的福祉。沐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好事,姑母那里应该不会反对。等会儿我就去坤德殿见她,跟她好好地说手这事儿。”刘少奢说。
“要去现在就去,说不定你还能赶上母后宫中的午膳。”赵祯提议道。
刘少奢一想这话有道理,便起身笑道:“说的也对,那我这就去。坤德殿的饭菜,我垂涎许久了。”
“那你就多吃点,记得替我好好求情啊!”赵祯挑了挑眉稍,目光扫到沐霖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勾。
“事情办成之后太子怎么谢我?”刘少奢回头笑问。
赵祯凉凉地扫了刘少奢一眼,哼道:“东宫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只怕还没有你的书房藏品多,你就别惦记了。”
“小气。”刘少奢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去。
赵祯跟沐霖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举起茶盏。
片刻之后忘忧端着茶点回来,见只有赵祯跟沐霖二人,遂奇怪地问:“刘公子呢?”
“去见皇后娘娘了。”赵祯站起身来,说:“我坐地久了,腿麻腰痛,要出去走走。你们自便吧。”
这么明显的给方便,沐霖和忘忧忙行礼感谢。待赵祯出去,房门关上之后,忘忧立刻抓住沐霖的衣袖,委屈的叫了一声:“哥哥!”
沐霖握着忘忧的手叹道:“何妈妈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担心,何正业是被冤枉的,他们都不会有事。只是你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拒绝?连个消息也不给我透一下,就这么自作主张进了宫。”
“以丁巍的势力,别说你我兄妹了,就连太子殿下都无法与之抗衡。我送消息给你,只会让你担心忧虑。其实进宫也没什么不好的,这里虽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但也是互相制衡的局面,认真算起来,这里比丁府的日子好过。更何况,有太子殿下在,我与哥哥见面也更方便。”
“你呀,真是长大了!竟然学会了自作主张。”沐霖叹道。
“哥哥,既然丁夫人已经查明了我的身世,而且连何妈妈都找到了,肯定也知道你的事情了。你要多加小心啊!”忘忧担心地叮嘱。
“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是刘琮的人,刘琮跟丁巍都是皇后娘娘的帮手。”
“嗯。”忘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要谨慎小心。那日我在丁府的内书房看见咱们家案件的卷宗,最后面的一页上有一个记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记号?什么样的记号?”沐霖忙问。
忘忧使劲回忆了一下,说:“是用淡淡的墨迹勾画的,墨迹都很淡,但浓淡的程度却有不同。勾画的好像是三个圆圈儿,一个三角,还有非常淡的赭色的点。哥哥,你说这是不是什么密语?”
沐霖皱眉点头:“从没听过这样的密语,或许是翻阅的人多了,不小心落上污渍吧。而且若果真的是密语,又怎么可能让我们猜得到?”
“如果能多翻阅一些顺天府案件的卷宗,会不会找到一些线索呢?”
“这倒也算是个办法,但案件卷宗存档不仅仅有顺天府,还有大理寺和刑部,若想从这几个痕迹上查到什么,可谓大海捞针。”沐霖笑着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安慰道:“不过,你有发现也是好事,我会想办法的。”
忘忧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哥哥,你见过沈熹年吗?”
沐霖轻笑道:“他的风头已经被锦妃盖过去了,现在坊间邻里有了新的话题,他那点事儿已经没新鲜感了。”
“那就好,都是张俞颖闹的。我还打了他一巴掌”
“你之后不是专门给他写了一封信吗?再说,挨打也是他自愿的。”
“他那个脾气性子总是容易吃亏的。”忘忧叹道。
“放心,我若是见着他,一定会转达你的歉意。”沐霖饶有兴致地盯着忘忧的眼神,半晌,方低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忘忧猛然抬头,诧异的盯着沐霖,看他并没有玩笑之色,方皱眉反问:“哥哥,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喜欢他也没什么,祖母当年本来就有跟沈家接亲的意思。”沐霖说到“接亲”二字时,眼神黯淡下来。一个憔悴的面容从心里一晃而过,如蜻蜓点水,只留下几丝微澜。
忘忧以为兄长的黯然是因为家仇,忙说:“哥哥放心,家仇未报,我不会想这些的。”
在太子赵祯的安排下,忘忧跟兄长一起聊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她告辞回重华宫,沐霖陪赵祯在听雪阁用了午饭之后才出宫去了。
忘忧服侍丁锦云午饭之后回自己的屋子里用饭,刚盛了一碗汤,便见檀儿过来了,于是忙放下汤碗起身相迎。
“妹妹快坐着吧。”檀儿紧走两步至忘忧跟前,按着她落座,低声叹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忘忧笑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呢。”
“你也知道咱们姑娘这阵子心里一直窝着火儿,她这是把你当成出气筒了”檀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握着忘忧的手,真诚地说:“我替她向你配个不是吧,你莫要放在心上。夫人让咱们两个陪着姑娘进宫,是让我们互相扶持的,其实咱们姑娘冲着你发火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曾经服侍四姑娘的缘故。他们姐妹俩从小就不和,一直吵吵闹闹了这些年,而且这次进宫嗳!有些话我也不能多嘴,总之,你心里可千万莫要存着芥蒂呀!”
看着檀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忘忧心想莫不是丁锦云被皇上看中,丁素云也从中加了把劲儿?然而这样的事情想想也就罢了,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用不着自己一个外人去纠结。
忘忧到了一盏茶递到檀儿的手边,说:“姐姐说笑了,咱们做奴婢的命都是主子的,怎么可能对主子心存芥蒂呢?!”
檀儿欣慰地笑道:“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妹妹上午是去哪里了?”
忘忧轻笑道:“姑娘不愿意看见我,我便去御花园走走,顺便采一些霜后的竹叶封存起来煮茶用。怎么,姐姐来找我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哪有什么事儿?我是担心你因为皇后宫中的事情而心里结着疙瘩,想来劝劝你的。另外,我还得嘱咐你一句: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咱们可不好得罪了。”
忘忧忙欠身答应着:“姐姐的话忘忧记在心里了。”
“好了,我知道你一向稳妥,这句话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下。我不耽误你吃饭了,我去看看姑娘是否安睡了。”檀儿又按了按忘忧的手示意她不必起身相送,微笑着离去。
忘忧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檀儿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看她对丁锦云这般忠心,真是不知道这丁夫人是选人的眼光好还是御下之术修炼的好。
因为丁锦云讨厌忘忧,所以忘忧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一些她只需要每天检查丁锦云入口的东西,确定茶点汤食等不会伤害丁锦云就可以了。近身服侍的事情自有檀儿去操心,而她闲暇之余便出去逛游,免得让丁锦云看见她心烦。
这日,忘忧依旧是用过早饭之后来御花园闲逛,顺便找些能采回去入茶入汤的花草叶子。却不料遇到了出来散步的沈德妃。既然遇上了便不能装看不见,忘忧赶紧的上前行礼拜见。
沈德妃打量着忘忧,半晌才问:“你是丁锦云身边的人吧?”
忘忧忙欠身应道:“回德妃娘娘的话,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德妃娘娘,我叫忘忧。”
德妃微微一笑,又问:“早就听说丁锦云这回进宫带了一个厨艺精湛的贴身丫鬟,善于料理各种汤水茶点。刚看你摘菊花,想必是拿回去做点心?”
“回德妃娘娘,是的。”
“你打算用菊花做什么点心?”
“回娘娘,忘忧打算用这霜后白菊煮些雪梨枸杞菊花茶。也可以用菊花煮水和面,做点菊花酥。”
沈德妃微微颔首,轻声说道:“现而今天气寒冷,各宫屋里都拢了炭盆,暖则暖矣,却难免干燥。菊花雪梨滋阴润肺,最是适宜。”
忘忧躬身说:“娘娘说的极是。”
“这些也没什么新奇的,这茶食太过甜腻,本宫不喜。你还有没有新鲜的花样儿?”
忘忧沉思片刻,方回道:“若娘娘不喜茶食甜腻,也可以用菊花做配料,煮一道菊花黄鱼汤。这个时节食用也是极好的。不过,我今日从采这些花儿是为了泡米酒的。”
“菊花米酒?”沈德妃看着忘忧的眼神有些惊讶。
“是呀。”忘忧点头。
沈德妃盯着忘忧看了一会儿,又说:“你抬起头来。”
“啊?”忘忧懵懂的抬起头。
沈德妃又盯着忘忧看了半晌,忽然对身边的女官说:“起风了,有些冷。我们回吧。”
眼看着沈德妃神情落寞的离去,忘忧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今日在御花园遇到沈德妃不是偶然。昨天以及前天,她两次看见沈德妃往这边来看菊花,所以今日才专门在这里等。既然一开始就是有心的,那么后面说菊花茶,菊花酥也是忘忧故意的。小时候她记得沈家老夫人每年都会泡菊花米酒送到宫里来给自己的女儿,泡酒的方子还是找自己祖母林老夫人改进的。好像是说宫里的娘娘有肺热的毛病,又因月子里落下了毛病身子畏寒。所以每年秋冬时节都会喝温热的菊花米酒。
当时忘忧年纪小,对这些大人们之间事情并不怎么在意。如今她进了皇宫,想着要多找个依靠或者说帮手,首先就想到了沈德妃。
“忘忧?”赵祯背负着双手缓缓地从忘忧背后绕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手里装着菊花的竹篮子,又问:“这又琢磨着做什么好吃的?记得给我一份。”
忘忧轻轻一福:“太子殿下安。”
赵祯伸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不满地问:“你发什么呆呢?连我说的话都没听见!”
“太子就可以随便打人吗?”忘忧故意皱起眉头掩饰着心事。
“是啊,不服?”赵祯唇角微勾,眼神里带着两分戏谑,两分挑衅,剩下的都是孩子样的顽皮。
忘忧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赵祯抬脚跟着追上来。
“回重华宫。”忘忧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来见见锦妃娘娘吗?”
赵祯愣了一下,梗着脖子问:“有何不可?难道我还怕她?”
忘忧心想你不怕她我怕她呀!你跟我一起过去,被她看见了还是我当出气筒啊!
正尴尬之时,幸好宋嬷嬷上前来给了忘忧一个台阶:“殿下,那边听雪阁里已经备好了茶点,您已经在这御花园里走了半个时辰了,忘忧姑娘想必也累了,咱们还是先去歇歇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回吧。”
赵祯不说话,只看着忘忧。忘忧可不敢真的带他回重华宫,忙点头:“正好我也渴了,真是多谢嬷嬷了。”
宋嬷嬷忙侧身指了指一侧的石子路,说:“那正好,殿下,忘忧姑娘,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