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太监总管坚持携带的胡床上,凝神听完他们的禀报,沉吟片刻后问道:“这么大的雨,不宜行路吧?闪电河既然洪水泛滥,能搭起桥来吗?怎么搭?如果要绕路,要绕到哪里才能避开洪水?最终不是仍然要渡河吗?”
“是。”英国公神情凝重,“臣等心忧皇上安危,都认为不宜停留在此,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到达承德。”
皇帝这几年的身子骨都不大好,今年尤其如此,否则他也不会急于册立皇太孙,从而留下太多隐患。昨天整日骑马奔驰,吃不香,睡不稳,心里思虑颇多,宛转千廻,让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仿佛更加老迈衰颓。不过,他是天下之主,帝王气度刻在他的骨子里,在这般简陋的环境中,面对错综复杂的情形,他依然从容不迫。
“太宗皇帝留下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看着眼前这些赤胆忠心的老国公、老将军、老臣子,微微一笑,“国朝初立时,几代天子都曾御驾亲征,与北方蛮族铁骑激战,取得辉煌的胜利。朕御极后,天下已经太平久矣,未曾有过机会亲临战场,十分遗憾。昨日有大批兽潮涌来,朕不能力敌,方才率众南撤。如今不过是几个贼子窥视圣驾,意欲不轨,朕有何惧?既不能渡河,那就在此扎营,守株待兔,看看那些匪寇盗贼究竟有何企图,众卿可趁机将其一举剿灭,还一方百姓安宁。”
那些文臣还想劝说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回京,老国公、老将军们却热血沸腾,倏地起身,一起躬身行礼,“遵旨。”
他们都是老牌国公与武将世家,先祖们都曾跟随历代御驾亲征的皇帝浴血沙场,建立赫赫功勋,才有了他们子孙后代绵延至今的世袭爵位与无尚荣光。那些先祖的画像至今还挂在凌烟阁,庇护着他们,而他们也不辜负先祖的威名,血战疆场,出生入死,大仗小仗无数次,完全不会把这些马匪山贼放在眼里。之前他们是顾虑皇帝的安全,不敢轻易言战,但是既然皇上也想将计就计,借机将这些匪寇扫荡一空,那他们就不会退缩。盗贼毕竟不如蛮夷大军危险,这是儿孙们建功立业的时候,还可以在皇帝面前增加好印象,对子孙后代的前程有莫大好处,不可放过。
众臣在雨中散去。很快,那些功臣勋贵家中十四岁以上的儿孙都披挂上阵,分别编入不同的队伍。这些队伍的统领与他们各有关系,必要时会重点关照他们的孩子。他们只是想让家族中的年轻人能立些功劳,可不是让他们去送死的。
京师三大营和上直京卫的各位指挥使聚在一起开了会,由英国公指派,做好了分工。三大营重点负责保卫,在营地周围重新布防,并派遣斥候小队出去,在周边侦察敌情。上直京卫派人出去伐木搬石,修筑营地围墙。
大雨一直在下,皇帝有些忧虑,“如此雨势,不知会否引发水灾?今年秋天的雨水太多,秋收不会受到影响吧?”
“陛下放心。”随驾的户部左侍郎连忙安慰他,“今年南方风调雨顺,收成很好。北方各地虽有蝗灾、水灾、旱灾等灾害,但都是局部地区,即使减免了当地的赋税,也无碍大局。再说,风雨的范围并不会太大,咱们这儿虽然在下雨,别的很多地方都艳阳高照,对秋收并无影响。”
“那就好。”皇帝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看见风雨就心忧天下,已经成为明君的本能,“这里地广人稀,即便有大雨,造成的灾害也不会太大,百姓的生活应该无甚妨碍。”
“是啊。”兵部左侍郎笑道,“这种地方最祸害百姓的还是那些山贼土匪,皇上来此,将那些匪寇剿灭,实是造福万民。”
皇帝听了,龙颜大悦,心里不再忧虑,让大臣们退下后,把皇太孙叫来,指导他处理政务,批阅奏折。
如果是儿子,皇帝绝不会这么做,以免增长他们的野心,直至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但是,眼前是年少的储君,而且刚刚回归皇家,在朝中无权无势,无上荣华都系于皇帝一身,他就没有那么多的忌惮了,反而希望孙儿能尽快成长起来,担负起江山社稷。
既已决定扎营,祖孙俩便移到精致舒适的皇帐,一个教,一个学,其乐融融。
外面雨声哗哗,山间风声呼啸,偶尔能听到山石塌方的轰隆声,营地里却无人惊慌,都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
没有差事的藩王老臣们都在自己的帐篷里歇息,虽然心里担忧,表面上却都很镇定。有皇上在,这里的保卫措施肯定是最严密的,再说他们也做不了主,还不如在皇上面前表现好一些,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种天气,火器都用不了,因此所有火枪都收起来了,三大营和京卫的将士们手执兵器,带着弓弩,随时注意应变。
马匪山贼的痕迹越来越明显,离营地也越来越近,显然来者不善。按理来说,匪寇都会避免与大批官军遭遇,现在这种主动出击的动向非常诡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英国公坐在帐中的主位上,神情平静,镇定自若,“那些匪寇再是看着势大,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此处有数万将士,乃堂堂之师,岂怕区区蟊贼?京师三大营和上直京卫虽一直在练兵,却无实战机会,终是比不上百战之兵。此次正是良机,让他们上阵杀敌,积累经验,或能立下一二战功,可谓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