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有草原的传统,那是草原之所以强大的理由
但草原也有草原的弊端,那是草原之所以无法一直强大的原因。
在去芜存菁的改革中,北渊的历任掌控者们很好地把握住了一个平衡。
如何学习南面那座朝堂的优点,如何留存草原核心的精粹,都是历任渊皇时刻考虑的问题。
如同眼前的这座皇宫,有着和天京城里那座皇宫一样的威严大气,但同时,也砍掉了那些不合时宜的精美奢华。
笔直而简单的线条,厚重而单调的颜色,将独属于草原的那份苍莽和粗豪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长生殿在望,崔雉不由得呼吸略微粗浊了些,毕竟她即将面对的,是这座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之一。
只需望着长生殿的穹顶,便仿佛有无数的骑兵,挥舞着弯刀,呼啸着冲来,喧嚣绵密的马蹄,彰显速度与力量,踏碎烈火与鲜血。
裴镇牵起崔雉的手,轻轻捏了捏柔嫩的掌心,“没事,有我呢。”
崔雉笑着白了他一眼,二人并肩走入殿中。
行大礼参拜之后,上方御座之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嗓音,“起来说话。”
二人低着头缓缓起身。
“崔家丫头,抬起头来。”温和嗓音带着些笑意但又不容置疑地开口道。
崔雉抬起头,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站在北渊最高处的男人的面容。
不似想象中草原汉子特有的粗豪,薛律轮廓分明的脸型下,五官组合起来居然有些南人的清秀。
一双睿智深邃的眼睛上,双眉浓密。
鼻梁高耸,嘴唇细薄,分明就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美男子。
这可跟崔雉一直想象的某种形象大相径庭,一时间,她也有些傻眼。
同样,早已取下面纱的崔雉,也用她惊人的容颜为这单调的大殿,点亮了一抹丽色。
“北渊风光如何?吃住可还习惯?”
薛律微笑着问道。
自小的教育没有白费,崔雉迅速恢复了正常,落落大方,“多谢陛下关心,一切安好。”
又是几句简单和蔼的寒暄之后,薛律指着长生殿外,“这座皇城虽然算不得奢华,但也别有风味,不妨四处转转。”
说完便吩咐何公公领着崔雉去逛逛。
温和的语气中,蕴藏的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崔雉担忧地看了一眼裴镇,裴镇冲她微微点头,示意无妨。
等崔雉与何公公离去,薛律又挥手将长生殿中所有侍卫全部挥退。
“铛!”一个金属之物被薛律甩在裴镇跟前。
“拿起来,杀了我,为你的叔父报仇。”
头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脚下赫然躺着一柄匕首。
再无旁人的大殿,不懂修行的薛律,神意境修为的自己,裴镇的心骤然狂跳。
裴镇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柄光亮照人的锋利匕首,抬头望向自己的父皇。
他就坐在那里,方才对崔雉的那点温和早已消失不见,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漠,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隐隐带着一丝熟悉的厌恶。
到了剑宗,裴镇才知道有个说法叫嘴唇细薄的人,凉薄无情。
看着自己父皇那微抿着的细薄嘴唇,裴镇深以为然。
发白的指关节显示出握住匕首的手有多么用力,这份用力又表露出此刻主人内心那份剧烈挣扎。
忽如其来的一阵风从大殿的窗缝和门户中穿过,发出阵阵轻响。
裴镇动了。
长生城里这座宫城的确不如天京城中那一座那般精巧秀丽,但胜在一个开阔大气。
可崔雉丝毫提不起兴趣,人出来了,心却停留在了长生殿中。
毕竟这世间,没有任何景色可以超越观赏者的内心。
她脚步极快地穿过一片宫殿、花园和草地,然后扭头看着身后那位不动声色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后三尺的大貂寺,“何公公,我能回去了吗?”
何公公的面上始终挂着笑容,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您若是乏了,老奴领您去宫城门处歇一盏茶。”
意思很明白,要么这儿逛,要么去门口等。
崔雉神色焦急,“可是!”
何公公微低着头,身子佝偻,声音极低,“虎毒不食子。”
崔雉目光一凝,仿佛明白了什么,朝何公公一拱手,转身继续前行。
何公公跟在崔雉身后,视线不露痕迹地瞥向不远处的一座高阁,旋即继续低头前行。
高阁中,一个宫装美妇站在窗前,身后两个宫女恭敬地随侍左右。
“这就是那个小杂种带来的女人?”
美妇轻启朱唇,声音温柔慵懒,言语恶毒跋扈。
“是。传言此女是清河崔氏嫡女。”身后的一个侍女恭敬答复。
“哼!清河崔氏的嫡女看得上他?多半是什么旁支远亲,带回来充门面的吧,小杂种倒也真是机警。”
美妇一声讥讽,望着崔雉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厌恶,有女人见到比自己更美的女人时天然的嫉妒也有因为立场不同的有意敌视。
“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查。”
一个合格的手下,会主动为主人查漏补缺。
“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打听到长生殿
中的情况,记得隐蔽点,别被发现了。”美妇吩咐了一句。
“另外,这个女人的身份尽快落实。如果真是崔家嫡女,给铭哥儿也送个信。”
在侍女的答应声中,美妇迎着风伸了一个懒腰,在慵懒的举止中,婀娜魅惑的身姿显露无疑。
当崔雉来到宫门处,裴镇的身影也刚好出现在视线之中。
迎着崔雉担忧的目光,裴镇轻松一笑。
他朝着何公公行礼致谢,对这位服侍渊皇多年,地位超然的大貂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值得尊敬。
何公公微微笑着回礼,从礼节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同时也意味着不会有什么别样的亲近和疏远。
日头已经西斜,将离去的背影拉长,何公公拢起袖子,望着裴镇那个跟薛征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和那双藏在袖中隐隐颤抖的拳头,轻叹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按照先前众人的安排,迟玄策等人也进了城,在一座府邸附近的酒楼静待裴镇的消息。
那是裴镇曾经在长生城的居所,占地不小,由薛征亲自为他设计而成。
在薛征在世时,这座府邸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如今将军府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裴镇府邸中的那些雇佣的下人自然如鸟兽散,属于内务司的人手自然也被收了回去。
好在薛雍及时站出来放了一句话,并且派了一队自己家的护卫去守着,否则裴镇这座宅子怕是要被洗劫一空。
酒楼一张临街的桌子上,崔贤、梅子青、符天启、迟玄策、还有随荷小姑娘,五人四方,围坐吃肉。
和随荷坐在一根长凳上的符天启,完全没有随荷吃得那般欢快。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同样大口吃肉的迟玄策,迟疑道:“迟兄,他们不会有事吧?”
崔贤端起酒碗,笑了笑,仰脖子喝酒。
梅子青一如既往沉默寡言,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大端王朝难得一见的地道草原风味。
迟玄策撕下一条烤得香喷喷的羊腿肉,笑眯眯地递给符天启。
符天启呆呆接过,对这种笑容心生无力,云大哥不在,又来了个迟兄,反正就是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迟玄策笑着道:“别担心,你看崔先生见多识广,深谋远虑,人家多淡定。”
崔贤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肉条,“我这是饿了。”
“你觉得渊皇陛下知不知道我们来了北渊?”迟玄策聚音成线问了符天启一个问题。
符天启想了想,迟疑道:“应该是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