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最后一个周末,无课。奚溪宅在家里,闲来无事,看完一部关于告别过去的电影,一时心潮澎湃,也想对自己糟糕的过去来一个彻底告别。于是,把衣橱里挂着的两条睡裙,拿到卫生间,揉成一团,点火烧成灰烬。
焦味弥漫在公共楼道里,惊动了物业。物业管理员对奚溪说,同幢住户的阿姨老太太意见很大,味道极臭,熏得人哮喘都犯了。奚溪连忙道歉。物业管理员继续说,601室有位老大爷,七十岁,当时正在淋浴,闻到一股烧焦气味,以为失火,没顾得上穿衣,裹一条浴巾就往外跑,电梯门刚好打开,隔壁家老太太推着婴儿车走出来,瞧一眼,尖叫一声,老大爷当即一吓,浴巾滑落,一条白鱼杵在面前,一丝不挂,亮瞎人眼。奚溪忍俊不禁,承诺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送走物业管理员,寒哲来电。
奚溪接起手机,直接问道:“你今天有安排吗?”
寒哲不假思索,回道:“没有安排。”
奚溪说:“要不你过来,陪我去买水蜜桃吧?”
寒哲不解,问道:“买水蜜桃?做什么?”
奚溪说:“用来赔礼道歉的。”
寒哲问:“道歉?给谁道歉?发生什么事了吗?”
奚溪噗嗤一声,笑道:“给小区同幢的住户道歉,因为我做了一件顶傻顶傻的事情,具体见面再聊。你赶紧过来吧,我大概数了数,要买二十几箱呢,一个人搬不动的。”
寒哲顿了顿,说:“这里不流行送水蜜桃。”
奚溪诧异道:“啥?那送什么呀?在上海,这个季节基本都送水蜜桃的,再过几个月,就送大闸蟹了。”
寒哲淡淡说道:“枇杷,或者荔枝。”
奚溪笑道:“吓死啦,我还以为送‘小黄鱼’呢。”
寒哲说:“小黄鱼?石斑鱼还差不多。”
奚溪说:“上海人讲的‘小黄鱼’其实是黄金啦。”
寒哲说:“那太夸张了。”
奚溪摇摇头,说道:“哎呀,你太笨了,我指的是红包。”
寒哲无语。
当寒哲摁响门铃的时候,奚溪还在化妆。原来来电之前,寒哲就已经出门了,讲完电话,已然坐上16路车,驶往奚溪小区的途中,他原意是来归还衣服的,毕竟在学校不太方便。因此,不到半个钟头,寒哲就立于门口。奚溪把寒哲请进屋,给他做了一杯手磨咖啡,然后返回卧室,继续化妆。
咖啡搁在茶几上放凉,旁边一台笔记本电脑。寒哲伸手去拿咖啡杯时,不小心触碰鼠标,点亮屏幕,瞧一眼,抿嘴笑了笑。
卧室传来奚溪的声音,“你那天跟廖哥道歉,后来怎么样啦?”
寒哲侧身,朝声音来源方向说道:“廖哥那边,我已经辞职了。”
“不会吧,廖哥这么小气,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情吗?”
寒哲啜一口咖啡,说道:“没有,廖哥希望我留下来,但我实在没有时间,你也知道,我下周就要去东京了。”
奚溪手拿唇刷,走到卧室门边,对寒哲说:“我上海有个朋友,在一个原创音乐平台担任音乐编辑。前两天通电话,我跟他聊起你,我觉得他们那里有一份兼职工作很适合你,没有固定工作时间,也没有固定场所,主要由平台统一分配业务订单,然后根据不同需求,在指定时间内,完成音乐设计和编曲制作即可,这对你来说,应该得心应手,而且,我也相信,你一定会乐在其中的。要不,等你东京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寒哲回道:“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帮你……”话讲了一半,戛然而止。
奚溪知道他想说寻父之事,但依然问了一句:“啥?”
寒哲沉吟道:“没……没什么,我是说……兼职的事情不着急,以后再说。”
奚溪默然不响,返回卧室。
半个钟头后,二人到超市,如约采购枇杷和荔枝,回来问物业借一辆手推车,给同幢受影响的住户每家送去一箱,并致以诚挚歉意。
跑完整幢楼,已然筋疲力尽,二人并排瘫陷客厅沙发,仰面天花板,闭目养神。
奚溪说:“现在才知道,快递小哥真不容易啊。”
寒哲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奚溪,说道:“不容易的事情做完了,你现在可以讲讲来龙去脉了吧?”
奚溪抿嘴一笑,双目依然闭阖,“不讲啦,方才我道歉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听着嘛,应该早猜到了吧?”
寒哲说:“我只听到烧衣服。人家一般宅在家里,要么打打游戏,看看电影,或者索性‘躺尸’,你平白无故烧衣服,请问奚老师,这是什么消遣?”
听到此处,奚溪哈哈大笑。
寒哲说:“算了,不讲也罢,我猜,肯定是告别过去之类的无聊事情吧。”
奚溪止住笑容,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在告别过去。行啊,岳大师,你可真神,啥都能猜出来。”
寒哲伸手指了指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不是我猜出来的,是你电脑告诉我的。”
奚溪恍然大悟,原来电脑一直没关,屏幕上依旧定格电影尾声的画面,动一记鼠标,竟继续唱起片尾曲,“Let go of the past(告别过去)……”
二人会心同笑。
“告别过去,也是需要勇气的。”奚溪躺回沙发靠背,仰望天花板。
“不错,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更想知道,奚老师烧完衣服以后,身上的勇气满血复活了没有?”寒哲姿势与奚溪如出一辙。
“勇气是复活了,可如此不堪的过去,说告别就真的能告别吗?”
“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寒哲语气坚定道。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一个离过婚的落魄女人,无论怎样说服自己忘掉过去,开始新人生,都是自欺欺人。因为在迎接新生活的过程当中,你随时会被贴上标签,接受社会残酷的群分原则,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奚溪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