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哲见到了陆安秋。
当时她正在饭堂吃饭,旁边坐着一位瘦瘦的男人。那位瘦瘦的男人岁数显然比她年长不少,傲慢的鼻梁上架着蓝框眼镜,镜片反着白光,一双小得可怜的眼睛,在镜片底下若隐若现。他穿着一件白白净净的衬衫,拿筷子的手撸起半截衣袖,正要往陆安秋的嘴里送去一块酱黑色的红烧肉。
面对这一幕,寒哲忽然全明白了。在飞往上海的班机上,他把陆安秋的短信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为何要这般待他?可如今,他根本不需要听见任何解释,体内的肾上腺素陡然飙升,转为愤怒,像一股激流,冲破他的忍耐极限,于是一跃上前,朝那位瘦瘦的男人挥起重重的拳头。这一计拳头打在脸上,蓝框眼镜仿佛长了翅膀,飞起来,随后哐当落地,滚了几番,声音很轻,但寒哲却听得宏大响亮。红烧肉也没能顺利送进陆安秋嘴里,像一块海绵,弹至隔壁桌。
寒哲突如其来的举动,委实把陆安秋吓得不轻,木筷随之跳起来,敲了一下额头,她的眉毛和眼睛全挤在一起,等睁开眼,方才看到男朋友秦禹杰差点没摔倒在地。他的左脸沾着几滴血,也不知道是岳寒哲的,还是他自己的,俨然一副狼狈相。寒哲也注意到,他的鼻梁离了蓝框眼镜,似乎没有那么傲慢了。
饭堂里闹出这样的动静,倒是新鲜,正在用餐的学生,揩拭餐桌的阿姨,坐着休憩的厨师,全都围过来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陆安秋来不及惊讶,拍案大怒道:“岳寒哲!你这是干什么!”
寒哲望着她,没有言语,胸膛一起一伏。
秦禹杰也不听见陆安秋说话似的,踉踉跄跄站起来,仿佛头上冒着烟,他指着寒哲用上海话骂道:“侬册那啥宁吖?脑子瓦特了是伐,啥意思吖?”话音刚落,他瞅了瞅周围的人,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道出这番话。碍于教师身份,他盘桓再三,打定主意,就算脸上再疼,也要忍住,做出为人师表该有的样子来。态度随即软了些,一面打量寒哲,一面问道:“这位同学,你上来就动手,这当中是不是有啥误会?”
寒哲说:“没有误会,揍的就是你!”
秦禹杰方才稍有平息的怒火,继而又燃烧起来,他已顾不得许多,打算豁出去,以牙还牙。
陆安秋见状,赶忙凑过来,挡在秦禹杰前面,抢先说道:“岳寒哲,你有完没完?我们已经分手了!”
秦禹杰这才一怔,脸上尴尬不已,但更多的是疑惑不解。陆安秋帮他揩掉脸上的血迹,对他使了使眼色,轻声道:“Jackie,你先回去,这事我来处理。”
秦禹杰显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又不能不点头,于是紧闭嘴唇,从人丛里钻出去,捡起蓝框眼镜,灰溜溜地走了。
这时,聚拢而来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剩下陆安秋和寒哲两个人。
陆安秋很生气,圆溜溜的眼睛直瞪着寒哲。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为了她,专程跑到上海来,揍了她的现任男朋友。他许是这样的人,但从高一到现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始终难以置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可今天他的确这样做了。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心里突然一软,方才说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讲。”
两人走在运动场的塑胶跑道上,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压得很短。这个地方寒哲有印象,那年陆安秋读大一,他陪她入学,办完手续,曾在此地手挽手散过步。他记得那时候,彼此都很纯真,一起愉快地探讨理想,憧憬未来,无忧无虑。
陆安秋在前面自顾自地走,寒哲跟在后头,手插裤袋,低头一步一步移动,像是默数脚下细微的颗粒。他感到一阵眩晕,忘记身在何处,抬头看看前面逆光的背影,忽然有种想要搂住不放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清楚,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搂着她了,就如同昨晚的梦,她一边跑,一边回头朝他笑,他努力想要捉住她的手,可是怎么也捉不住,最后,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似乎再也想不起她的样子来。
陆安秋突然驻足,立于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回转身,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在轮廓上镶满金色的线条,她沉默一阵,说道:“你想知道他吗?”
寒哲知道“他”指的是谁,但依旧问了一句:“谁?”
陆安秋没有理会,只管自己在那说:“Jackie是我导师,经管学硕士,我俩在一起快一年了。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特别是在我失意、遇到困难的时候,总会陪在我身边,给我足够的勇气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