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与广桑的生死决战,已经过去六十年。
一甲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无非睁眼、闭眼,一生、一死。
然而对凌若而言,整日待在阴曹地府,不是与各路鬼差缉拿逃跑游魂、讯问生前所行善恶,就是押解小鬼去鬼界堡、轮回井。大大小小的差事几乎全被她包办,忙得没日没夜,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看着被锁链束缚的游魂们,凌若狠狠地叹气,她早就预感自己上了贼船,只是没想到对方能鸡贼到这种程度!
“喂,新来的小鬼,乖乖上路,不要以为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侥幸。”
凌若动了动嘴,冷冷的瞥向准备偷偷离开队伍的灰心鬼。
眼下到达地面满是裂口的大荒原,路途才行进一半,就有小鬼想着跑路。
手边原本空无一物,忽然之间闪现一把玄铁三叉戟,周身冒着烈焰火光。
凌若没有立即出手,将三叉戟握在掌心,似有若无的盯着某个方向。配着她冷艳的容颜,散发出的威压犹如一股无形杀气,笼在灰心鬼周身,将祂禁锢在原地。
“夜叉鬼王饶命!”
听闻这一声求饶,凌若差点破功,三叉戟也险些从手中滑落下去。
是了,自打被转轮王骗来当差后,她便被任命为鬼王。与吴启不同,她负责整个地府事务,颇具话语权,可以说地位仅低于十位阎王。
至于称谓前面为何多了个“夜叉”
凌若看了看手上的三叉戟,默默收了起来,没再说话。
她还只是一个三百多岁的娇俏少女,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母夜叉!
此行的终点是鬼界堡,随着距离越来越短,凌若更加谨慎小心,丝毫不敢懈怠。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扫向道路两侧,注意着气息的变化。
毕竟秦非渺当年在阎王掌管的地界上做起鬼头子,不仅没有被察觉,还依靠源源不断的汲取新鬼鬼寿苟且偷生多年,令五殿阎王非常气恼。
若非被凌若误打误撞发现了一魂双生的云海澜,恐怕秦非渺还能在此蛰伏数年,直到完全恢复。
若真如此,当年的大战恐怕就是另一种结局。
想到这里,凌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种神思被占据的恐怖,肉身被撕裂的痛苦,至今历历在目。
“鬼王大人,这一批新住民已经成功抵达鬼界堡,户籍官核查需守鬼寿之后,便会将祂们发落到不同区域。”
汇报声将凌若从过往回忆中拉了回来。
声音来自队列里的一个赤发鬼,祂的毛发有些残缺,是那一场大战幸存下来的鬼将。
那场大战过后,地府众多鬼差折损严重,存留下来的也是残兵老将,剩下微弱的气息苟延残喘罢了。祂们都在暗自期待掌管转世轮回的十殿下,能够念在为地府拼死而战的份上,抹去剩余要守的鬼寿,放祂们早日投胎。
凌若神情复杂,冲着赤发鬼点点头,随后撤去施放在队列小鬼身上的禁制。
此禁制集梦魂族精神控制和素清派的驱净于一体,可将施术者的意念灌注入目标身上,并且不被察觉,若对方举止有违意念,便会灰飞烟灭,是为凌若自创。
被施术者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晓,可谓无耻霸蛮。
而能够创建出此等禁制,还得“多谢”罗肆至和五殿阎王。
尤其后者,为防止地府再出现藏污纳垢的贼窝,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曾多次暗示凌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抵也是如此了。纵使是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阎王爷,也难以抵挡被秦非渺支配的恐惧
凌若不愿杀戮太甚,她虽已不是寻常肉身,也会受到福泽和业障的影响。
若是之前,凌若会明言拒绝。可现在,人在屋檐下。
而地府这十位阎王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能够像现在这样行走世间,她欠地府一个很大的人情。
看着慢慢消失在鬼界堡的一众灰心鬼,不由替那只小鬼庆幸祂没有跨越雷池半步。
感慨过后,凌若转身对赤毛鬼道,“走完这一趟你就可以回去了,跟轮班鬼差说,去轮回井与我汇合。”
从黄泉路到幽都,待十位阎王审判定级后,再去往鬼界堡、轮回井,亦或各级地狱。
这一趟完整地走下来,恰好是人间的一年。
凌若若有所思的看着黄泉路上的鬼村,破败又冷清,不再有看上去很和善喜庆的鬼出来行骗。
凌若不禁有些后悔,当日不该将祂们赶尽杀绝。否则一遍又一遍重复地走黄泉路,着实枯燥乏味。她甚至认为,曾经负责这里的鬼差,或许也是如此做想,才放着那群小鬼在鬼村日渐壮大。
过犹不及啊
“呵,鬼王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奴家的花园游玩了?”
冷不丁的,从身后传来狰狞却又娇气的嗓音。
“闲来无事。”
“早就听闻,整个地府除了那十位殿下,便是您地位最高。近乎司掌全部事务,又怎么会得闲呢。”
“你消息倒是灵通。”
凌若扯嘴淡笑,没有否认,也不打算回答更多,随意打发几句,只当是来给自己解闷了。
“那是,所有新死之人的游魂都要经过奴家掌管的这条路,少不得碰上负责押解的同行聊上几句。”
刚才的狰狞杀意已经隐去,只剩下娇气的嗓音。声音越来越近,从身后的方向转到身侧。
凌若明显感到一股气萦绕在旁,但是用眼睛看不到。
那娇气的声音又道,“所以才奇怪鬼王大人为何今日来此地,按日子算,您下次来应该是年后才是,怎提前这么些天,让奴家没有准备。”
“阴间过鬼历,谈何常世之年前年后。”
凌若撇撇嘴,心情有些复杂。自己离开人间六十年,过年也不差这一次。
“呵,谁生前还不是个人了,死这么多年,还不准对阳间有些念想?”
“你还真不是。”
凌若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打趣,顺势朝身侧施了显形术法,一位头戴彼岸花,如火一般妖娆娇艳的女子化形在她身旁随行。
“鬼王,您又拿奴家消遣。”
看着对方刻意搔首弄姿本质却极为青涩的样子,凌若既汗颜又想笑。
好好一个花妖不去修炼,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就算想学传奇画本里的大妖怪采补精气,也不该对着她用才是。
严格说来,就算凌若身为男子,出现在地府便意味着没有精气可采了。
而事实上花妖只是一时新鲜,并没有想过那些。何况祂一个看守忘川岸的花妖,备受阴司诸位尊重,是凡尘俗世的小妖精能比的吗!
“你距离风尘女子,还差些韵味,语气太生硬。”
听到凌若如此评价,那娇美女子却没有生气,反倒是歪着头凑近凌若,有些不怀好意的打量着。
凌若没有搭理,因为她知道对方攒着十个八个的说辞来调侃,就等着自己开口。
她才不要满足对方的恶趣味。
忘川岸沿途美不胜收,明明如鲜血一般猩红的花朵,并未给人凶杀、残忍的意象,反而犹如热烈的生命,争勇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