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戒和刀刃相交,碰撞出金色的火花,明若离五指分开又合拢,把剑刃玩弄于股掌中。
鱼敬泊目中又露出笑意,仿佛对今日这一战觉得很满意。他等待这一场等了几百个昼夜。
酒馆的灯笼在风沙中摇晃,老板哼着小调,似是遥远雕题的小调,骑在骆驼背上走南闯北的商人才唱的小调,这是一座奇怪的酒馆,这也是个奇怪的酒馆老板。
他们的打斗只进行了一炷香,老板看得起劲,从厨房端了一碟吃食想要多看会儿,企料一出来,他们就停了,也不知谁输谁赢。
只见到两人又坐下吃饭了,一顿饭,从白日吃到如今。
明若离的筷子不停,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慢,半分看不出方才和对方打斗的样子。
鱼敬泊看着他,忽然笑道:“何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若离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来。
他慢慢地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才放下筷子。
“你我走的不是一条路。”
听到这话,鱼敬泊的脸上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又过了很久,才慢慢道:“我从没有想要与你为敌。”
“你不想,可你早已是。”
他道:“为何你一定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他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今日明若离请他来的目的,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想承认他们的情分也只是到今天为止。
所以他想要挽留。明若离是他第一位朋友,也是他第一个敌人。
明若离道:“你骗了我。”
他叹了口气,道:“我并非本意。”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明若离说,“可她险些死了,你知不知?”
鱼敬泊道:“她必须死。”
“她还很年轻,这时候要了她的命,岂非很可惜?”
鱼敬泊摇摇头道:“不可惜。如果是帝王要他死。”
明若离皱了眉,“如果我要保她,阎王也不能从我手中把她夺走。”
鱼敬泊手里端着杯酒,满满的一杯,举到明若离面前,“我不想与你反目成仇,至少不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手里一满杯酒,居然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只可惜明若离没有接,“你知道她和秦毅是什么关系?”
“不知,可我也不想知道,秦毅和我并无交情,我没有必要给他个顺水人情。”
说完鱼敬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骗了你,这是我不好,敬你一杯,算是给你赔罪,你就不要生气了,如何?”
明若离道:“我不会接这酒。”
鱼敬泊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喝?我跪下来求你?”
“不好。”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明若离道,“你我已经回不去从前,往后只作仇敌便是。”
鱼敬泊想起多年前一同练剑,温声道:“你果真要和我一刀两断?只为了那个不男不女的白脸书生?”
明若离对上他的话,“是你先为了那个放肆无度的丫头开口撒谎,哄骗了我,若不是时嵬命大,她会死在书阁中,九泉之下,我见秦毅,再无面目相对。”
鱼敬泊听他提及简渠,笑容冻结,手已握住了剑柄。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架在了明若离脖子上。
老板挠挠眉毛,“在这里杀人可不好。”
他的剑刚拔出来,明若离突然伸手一弹,以指戒荡开了剑身。
他起了身,一脚掂起剑柄,转眼间剑身却又滑入剑鞘里。
鱼敬泊手中再无剑。
他一张脸已惨白如纸。
明若离的功夫,如今已在他之上,距离上一次比武,他们两人已经有了悬殊。
酒馆只剩下一种声音,鲜血滴落在地砖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明若离的指戒像他刚才的刀子一样架在对方的脖子上,明若离已经割开了他的皮肉,鲜血从他喉咙中流出,只要再一用力,他就会一命呜呼。
酒馆里的侍者虽然看见了,但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
像是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发生在这里。
只有老板走过来,看着这两个人,微笑道:“我这里可不能死人,玩玩可以,要是胡来,我会把你们丢出去,是手脚绑在一起丢出去。”
明若离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失礼了,师伯。”
两个人都转过身,似已不愿再看见对方的脸。
老板缓缓道,“小鱼儿,你啊,入了宫,脑子和那些太监的下面没有什么两样了,不是个玩意儿,至于你,阿离,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可笑可笑。”
他说得很慢,没有皱眉半分,可两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怒气。
这批评的话落在他们耳朵里,那种滋味是不太好受。
尤其是鱼敬泊,惨白的脸已发青。
明若离正在慢慢地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和鱼敬泊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跟上去,渐渐走出了长街。
剩下鱼敬泊,紧握着双拳,又愤怒,又失望他本来希望如果说不妥,至少死在明若离手中,那也是个结束
老板声音低沉而柔和,“你可知他为何生了这样大的气?”
鱼敬泊已转过头来,“师伯赐教。”
他笑了,道:“你护着你的主子是一回事,可你为袒护你身后的人,想要杀了他护着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鱼敬泊道:“若是为了殿下,那也在所不惜。”
他说话的神情,就好像把这话当做一种承诺。
老板无奈,摇摇头道,“去吧,你有什么下场,也是你的选择,出了师门,往后的事,都不归咱们管了。”
他咬着牙,扭头往外走。
老板缓缓道:“良渚城,才过了一场大旱,不知是不是有一场大雨。”
收拾桌子的伙计回头道:“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没有付账就走了?”
老板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伙计不满道:“这个月都亏了十二两银子了。”
老板悠然道:“老子有的是钱,请两个后生吃饭算得了什么。”
那个小伙计被人皮面具蒙的发慌,也许是被老板的话气得发慌,揭下面具道,“是是是,您最有钱,金山银山都有。”露出一张瓷白的小脸,眉眼清俊。
他看少年不快,急忙把好吃的往他手里塞,“言修,别生气嘛。”
他手里忽然多了个东西,怔了片刻,才抬起头,勉强笑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方才那个人,我有些不喜欢。”
老板道,“阿离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冷着脸,不必在意他。”
他摇头,“不是他,他曾经帮过我,在潜鳞馆。我说的是那个拿剑的人,我不喜欢他,也不想你请他吃饭。”
他眨眨眼,走到他面前,悄悄地道:“他欺负过你?我给你出气,回头教训他一顿。”
他变色道:“他没有欺负过我,欺负过我的那个人,徐晖犀,你已经废了他。”
老板笑道:“我也知道,我们门下没有什么坏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去带上门,慢慢地走过来,“因为我听见他说了时嵬的坏话。”
“时嵬”酒馆老板细细思索这个名字,“是那个同你一同唱古歌的人”
“是她。”
“有意思,阿离也是因为他才恼怒,你又因为他而厌恶小鱼儿,这人,我得去见见。”
言修说不要,“你别去见她。”
“怎么”他不太开心,“你很是在意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他自行念叨。
“是女孩,我一眼就认出了。”
他更加不开心,“你不是最不喜欢察言观色吗?”
“你要是看见她,也能认出。”言修说。
“比你还漂亮”
“额”他无言以对,“你能不能天天不要盯着人的脸看。”
“我哪有,只是天天盯着你看。”
言修把抹布一甩,“明儿你做跑堂的,我来算账,狗东西,一天到晚不正经。”
他点点头,“那也行。”
“你别把酒杯又捏碎了,记住。”他有些担忧。
“行,我轻点。”笑嘻嘻看着他。
“得了,还是我自己来,我看你非得把这里给拆了不可。”
“你再和我说说那个叫时嵬的人呗”
“就是个小姑娘,牙还没长齐呢,打听她做什么。”他有些后悔和他说起时嵬,“总之,你不许去见她。”
“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专门看她,天天事儿这么多,我也得一件件去做。”
言修疑惑,“你有什么事做”
对于这样一个闲适的人,他就没有见他有什么正经事。
“你啊。”
言修明白过来,飞快把抹布塞在他嘴里,他手更快,反握住他腕子,“长夜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