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辞靠着一株大桃树闭目养神,玉羞以为是她睡着了,将一件袍子交于吉量,嘱咐一句夜里风凉便也回房歇息了。吉量惯是最了解她的,将袍子往桃枝头上一挂,从陶葫芦里倒出杯水,推到她面前道:“为何要帮苦竹?这不像你。”
秋辞伸手接下水,并未睁眼,“我是为了跂踵。”
吉量抬起头,看着朵朵桃花在风中飘飘荡荡,终落在他脚下,“不是这样的。”
他蹲下身,金黄的眼珠子倒映出一个桃花身影,“倘若跂踵在他手中,他再不济,好歹算半个神仙,你便是不帮他,他也绝不会让异兽祸乱世间。若跂踵不在他手中,你更没理由帮他,这笔账连我都算得清楚,你如何糊涂了?”
秋辞缓缓睁开眼,瞧着他许久,她开心地笑了,“知我者,吉量也。”
吉量蹙了蹙眉,全然猜不透她的心思,“你在打算着什么?”
秋辞按住他的肩膀,要他一同坐下,慢吞吞地喝完那杯茶后才道:“他和我很像,都在找一个找不到的人。”
吉量垂下了眸,执壶重新为她添上一杯,心中甚不是滋味,“你满昆仑寻他,遇仙就问,可从来没有结果,或许他就只是一个梦。”
秋辞摇头,眼神淡漠却坚定,“我便只是听过他的声音,便是忘记了他唯一的声音,我也从未怀疑过,你也别去怀疑。”
吉量迷眼望着桃枝上随风飞扬的袍子,和树下那个比桃花还美妙的秋辞,心中百感交集。
还记得与她初遇,遭人遗弃的她因乘神兽得了千岁,由经书化为活物,站都未曾站稳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拽住他的衣袖,叫他同她说几句话。等他惊恐地说完了,她一双灵动的眼,渐如死水。
原来,她从不是那样自在逍遥,而他也从来不曾了解过她。
吉量擦了擦被花香迷惑的眼,问道:“你为苦竹寻到了武陵娘,和他有何干系?”
秋辞淡淡笑了,身后的桃花被一阵风吹到空中,遮住了月亮,“我能找到武陵娘,那么我也能找到他。讨个吉利。”
吉量一愣,十分嫌弃地白她数眼,“我很好奇有朝一日你见到了他,会和他说什么?”
秋辞想了想,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雀跃,“问他叫什么名字。”
庸俗如她,果不其然。他无聊地靠着桃树打盹,“然后呢?”
秋辞笑着,两边唇角各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然后把世间所有好话都说与他听。”
两人在树下一直坐到天亮。清晨,玉羞站在小舟前等他们。
暮春,枇杷香甜。少年郎一身天青色长衣,略显单薄了些,他安静地立在青草中央,似已融了进去。他远远地瞧见了秋辞,抬手指着清河远处,浅浅水浪由远及近,熠熠闪光的抱灯飞鱼成群而过,“娘子娘子,你看。”
秋辞正同送行的武陵娘说话,托她多多照顾留下的吉量,听见玉羞唤她,将头一抬,却再也没心思说话。河边的少年在笑,那笑好看极了,天边的日河中的光,也不及他的笑明亮,她不知不觉也笑了,对着他道:“我看到了。”
苦竹往武陵郡设了明路,一月的路程半日便可到,飞鱼在前头带路,顺着辰水直接入了郡城。待小舟绕过一片柳林,天色渐陈,城河两岸皆点起了华灯,猫眼桥横跨辰水而过,河中飘满了各色佛灯,是凡人为释迦摩尼庆生,以佑四方平安。秋辞站在桥上遥望,集市深深处,是青瓦红楼,笙箫复歌。
富贵乡里的亲卿楼,比别处都要豪华,丹楹刻桷,飘着不知比梦中金贵多少的鲛纱,连房顶垂下的六角祈福铃都是用金子制的。秋辞用腰带绕着玉羞的手腕,拉着他往里挤,声色与酒香令她有些入迷,她仰着脑袋感慨道:“这香气若是被吉量闻到,任凭十头牛也拉不动他。”
玉羞年岁不大,礼数倒是一套一套,他用宽袖遮着腰带,再三叮嘱她于礼不合,他红着脸走路都提不起力气,“娘子,你还是先放开我吧。”
秋辞没去理他,只将腰带更收紧了些,“这里人多,你又生得这样矮,我怕转眼就看不到你。要是你出了意外,上头更饶不了我。”
碰壁的玉羞仍旧在努力,“生死皆是我的命,这怪不到娘子头上,你就把腰带收回去吧,娘子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二字还未吐出,踏入楼阁的这无礼娘子本要去同鸨母说话,转眼瞧着屋子里一株红玉梅花愣了,花后站着一个人,她大喊了一声,拽着玉羞东倒西歪地往里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