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几天暴雨，梅雨季节，连皮肤都是时刻黏腻湿漉的。

烧火的小童靠在药炉边上打瞌睡，口水流湿了灰色的衣领，林紫菀上前将人摇醒，出口问：“你家居士可在家？”

那小童睁大了眼睛，赫然就是那天捧着药经过的那位，“你，你怎么变成男子了？”

林紫菀呵呵笑着敲了他的头，道：“别管男的女的，快带我去见你家居士。”

小童揉了揉眼睛，嘀嘀咕咕地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一些药物碎渣，领着人往后走。

曲水流觞，假山高低错落，倒是有几分仙气飘飘。

那小童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是我家居士亲自督办设计的，怎么样，好看吧，来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的！”

“是吗？”林紫菀笑了笑，问道：“有多少人来过这里？来做什么？”

“反正不少。”小童子说道：“都是一些达官显贵，穿着打扮都和公子你差不多，只是来的人多了我也记不清名字，大多都是来求药的，保他们强身健体，百病不侵！”

小童子带她到一座竹屋前，上前敲了敲门，道：“居士，有位林大人求见。”

林紫菀听着里头传来声响，一会儿便听道：“进来吧。”

声音清朗，沾着人气，倒不是那般高不可攀。

小童子开了门，等林紫菀进去，便将门掩了，默默退了下去。

桌案上放着翻开的书，清尘居士也就是三皇子一身白衣，清俊的眉眼像是永远含笑，脸色有些不正常地发白，时不时咳嗽几声。

“病体牵连，不能款待。”

“没关系。”林紫菀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三皇子坐的地方正对着一扇竹窗，窗外一条小溪流过，还能见到其中跳来跳去的鱼虾，溪边是几株荔枝树，枝条被沉甸甸的果实压着，雨水过后的红挂了一树，装饰着整个窗景。

“三皇子这里真不像是皇宫。”她如实说道。

“是吗？”李宁胤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手上洗茶的动作不停，道：“来这里的人都这么说。”

茶香扑鼻而来，片刻便冲散了屋子里洇绕不去的中药味，林紫菀不客气地端起茶喝了，细品之下倒是不知道什么滋味。

李宁胤是个心细的，解释道：“后山新摘的茶叶，尝尝鲜。”

林紫菀这会儿倒是真的震惊了，这三皇子还真是将皇宫改成农家乐了。

她顿了顿，道：“这地方不错，应当废了不少功夫吧？陛下对三皇子真是宠爱，能在皇宫中大兴土木的古往今来恐怕也就只有居士一人了。”

她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李宁胤一愣，脸色又白了几分，垂下眸子，道：“父皇向来如此，待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偏不倚。”

这话林紫菀倒是承认，燕帝真是她见过的最不偏心的一个父亲，寻常人家这样做有利于孩子成长，可作为一个帝王，这种做法就只能是让人头疼了。

哪怕他有一点点向着谁，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种场面。

“居士这里跟仙境似的，若不是我早就吃过亏，这会儿恐怕也迷失在这温柔乡里。”林紫菀方才茶杯，开门见山道：“居士过着这人人艳羡的日子，表面上与世无争，实则却比外头的废太子更加费尽心机，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林某心中疑惑，您这么活着，真不怕哪天也把自己给骗了？”

咳嗽声重了些，李宁胤收起帕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林紫菀厌极了他这般不动声色的模样，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演独角戏，另一个主人公却无动于衷。

她心中一凛，多加了几分警惕。

“你今日过来做什么可想明白了？”

轻轻巧巧开口却宛如扼住了林紫菀的喉咙，她讨厌这种被人掌握的感觉，皱了皱眉，道：“我自然是来同三皇子谈个条件。”

那人摸着手上洁白无瑕的拂尘，静静等她开口。

林紫菀沉默了一会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人不显山露水却将自己步步压制，难怪燕帝久久不做决定。

“既然是寻求合作，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林紫菀顿了一会儿，道：“我十三万军马助你登上宝座，只有三个条件。”

多少人费尽心机终其一生为之汲汲营营的事就这么被当成家常便饭似的说出口，饶是早就猜出她想做什么的李宁胤也不由地多看她几眼。

林紫菀却懒得管他什么想法，自顾自说道：“一、洗清当年顾府冤案，重建顾宅，我要李成霖在顾怜怜坟前自刎谢罪！二、赐林府、卫王府和辰王府各一枚免死金牌，保辰王殿下家小一生平安无虞三、事成之后，秦郡王卫骊交还兵权，放他卸甲还乡。”

李宁胤沉默片刻，道：“前两条便罢了，但秦郡王年少有为，真是为国效力的好时机，怎么能就此归隐？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从中做手段？”

林紫菀摊了摊手，道：“你没得选。”

如今兵权在谁的手上，谁就是老大。

李宁胤心机深沉，就凭这几年来林紫菀半点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就足见此人多么深不可测，同他耍心思还不如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行就答应，不答应她手上有兵，左右都奈何不了她。

竹屋内再一次沉默下来，李宁胤似乎在反复挣扎。

“好。我答应你，只是这最后一条还得等我再考虑考虑。”

林紫菀见他答应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白纸黑字的承诺实际非常可笑，可走到这一步也实在是大势所趋，卫骊没有半点自己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的想法，他们就得处处受这吃人不眨眼的皇宫掌控，手上的那些兵既是保护符更是催命锁。

他们只能选出一个最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来阻止燕帝这一场荒诞血腥的选人游戏。

“既然咱们已经合作，为了不耽误事情，我即日便会率领陛下给的那两万大军下南方您手上的那支军队是不是也该拿出来了。”

李宁胤平整无暇的眉间极快皱起一个川字，没人知道他混在皇宫护卫队里养着的私兵，不曾想却被眼前人看了出来。

林紫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真有啊，我就是猜的。那正好凑个整，我喜欢三这个数字。”

余生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