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菀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等到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深深呼出一口气,绷起的脸部肌肉陡然放松下来,轻松之余却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抬起眼,见李泗滨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浑身上下的颓废之中笼罩着刻骨的恨意,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
林紫菀一愣,心中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开光,凝在屋顶砖瓦上的露珠还未发散,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宫门口,车轱辘在青石砖上碾过却未留下痕迹。
头上带红绫的侍卫手握长枪横在马前,心里却在嘀咕这是谁家的车,未识标记,车马配置却是正三品,朝廷正三品的有几个?只是他认识的那个正三品大人从不会这么早。
“侯大人,请卸下车马。”
马车上跳下一个仆人,弯腰在脚下放下一个马凳,一个身穿蟒袍朝服的人下了马车,长身玉立,凤眼威严,却根本就不是印象中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小侍卫不识故人面,一旁的侍卫长却是瞪大了双眼,“您是?您?”
林紫菀一撩袍袖,笑道:“阔别多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侍卫长,当年的你好像还没他大吧?”
侍卫长双手颤抖,脸色煞白,宛如青天白日,哦不,天还没亮便撞见了鬼,差点就没晕了过去。等到林紫菀大摇大摆进了宫门,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侍卫服。
小侍卫一脸茫然,问道:“大人,方才那位是?”
侍卫长两眼一瞪,手掌抬起压下扇了人一巴掌,“愣着干什么,快去禀告,这是诈尸了!”
朝堂之上,燕帝脸色泛着青灰,底下百官已经软了一片,大多是一些当初的老人,皆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朝堂中心站着的那个人。
林紫菀脸上带着笑意,大大方方行了礼,又一次转了一圈,道:“诸位大人可好?刘大人,当年在礼部一起为国效力,刘大人细心尽责,林某我这几年颇为想念当初的美好时光岑大人,家中美酒可还留着?当年说要与我的桃花酿莫不是等不着我你自己喝了吧?傅大人”
她笑脸迎人,一一问候,方才还在心中存疑的人一个个被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有几个天生混不吝的,当初同她交好,虽然同样白着脸,但还是回了礼。
林紫菀心里好笑,想来当初午门那死囚犯头落地没少给这几位同僚留下“深刻印象”。
她叹了气,收起脸上笑意,转向西南方,恭恭敬敬行了礼:“叔父,大哥,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是以林青的身份堂堂正正回来。
林玄庭看着头戴高帽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终究是化为一叹,道:“快去见过陛下。”
林紫菀大步向前,跪趴于地:“臣林青,于多年前奉私诏假死秘密调查红绫私军,今云开雾散,情况大明,故回京禀明圣上!”
此话一出,众皆恍然,几个老臣仍然带着怀疑,年轻的新科贵子们却是按耐不住低声讨论。
“几位大人,这跪着的大人是哪位?如此年轻又不是这几年新晋的,从前也未曾见过。”
“你莫不是眼瞎?没看他身上穿着的那八爪蟒袍?如今朝堂谁还能未过而立之年就能官拜三品?”
“这!难道是那位?!可那人不是死了吗?还是以叛、叛国罪。”说着话的年轻士子咽了咽口水,道:“况且就算那位林大人多么少年英才,死的那年也不过从四品”
“蠢!没听方才说了么,蛰伏五年默默调查叛军,这事也就是在这档口出来,不然不知道该闹出怎么样的腥风血雨,五年啊,顶着叛国罪实则为国效力,这是多大的功绩。要我看啊,升到正三品也不为过!”
燕帝脸色铁青,大殿上的声音慢慢平静,他高坐龙椅,低头便能看到林青匍匐于地,沉默许久,他突然笑出声合着激烈的咳嗽起来,旁边的大太监急忙上前拍背,却被他一手挥开。
这位铁血帝王望着林青的眼睛亮得令人不敢直视,“平身!”
林紫菀一跪一拜,却不急着起来,沉于丹田的气息往外涌,一字一句道:“不敢负圣恩,臣五年来殚精竭虑,未曾有有一丝一毫松懈,终于查到当年私养军队者为废太子李成霖,军队于荆州不周山内,私设山中密道,私军约有二十万,所穿所用来者皆为民脂民膏。承德三年福建大水,承德六年匈奴侵犯边境,朝廷赈灾灾银子一百万两,军队粮草辎重合计六十万两纹银,皆进私军囊中,其余皆已呈上报,此不一一缀叙。”
朝堂上的官员来自五湖四海,几年来的大灾大难发生于全国各地,亲人家属有些没有及早撤离的已经遭了祸,很多人早就红了眼眶。
“我的良儿被找到的时候肚子里都是未消化的草屑树皮,孩子倒是在他娘保护下撑到我过去,只是那时糟了身子,如今药水不断。我原以为是朝廷不力”
“那个畜生不得好死,我老娘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他!”
林紫菀目不斜视地跪着,神色平静,仿佛方才说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并非将无谓的罪名安在李成霖身上,只要知道当初事件的始终,再查一下灾银的走向,很多就可以猜出来。只不过那些银子并不是只进了李成霖的口袋,从国库出去的银子,经过层层剥削,真正能到百姓手上的少之又少,只不过多了一双分灾银的大手而已。
燕帝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摆了一道,却偏偏无可辩驳。林紫菀在赌,赌她今日会不会一进朝堂还未见到百官面就已经被五花大绑沉塘。可是她赌赢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便任由“百官”发挥了。
“不对啊,二十万的私军,可前几日秦郡王报上来的军情却说、却说”
那说话的官员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好像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那种陡然生出的求生欲令他闭了嘴。
只是在场的人哪个是傻的?方才只是在悲伤与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
“秦郡王的书信中写着叛军不到五万人马!”
余生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