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不显在屋里正琢磨着差不多该回家去了,却听到大门被拍得砰砰直响。听声音很急切,不显出门就看到徐户去开了房门,来人正是吴晓。徐户不认识吴晓,一脸的警惕。不显赶紧道:“徐大哥,这是我朋友,吴晓。就是之前跟你提到的帮我们救人的。”
吴晓急切问道:“荀兄可在?”
不显摇摇头:“师傅近来常出门会友。一般天黑才回来。你到屋里坐着等吧。”
吴晓一脸焦灼进了屋坐下。
不显看他脸色不对,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颜大人被抓了!”
“哪个颜大人?”
“就是那日你们第一次来找我碰见的颜博士。他正是荀兄在太学时的老师,颜博士上书举报宦官朱明肆意兼并土地,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进而酿成流民之乱。现在反被诬陷是与贼匪勾结,现刚从太学被带走了。”
“有什么凭据吗?”
“无凭无据。就因这封上书,是替流民说话,就断定他是同谋!之后再屈打成招,就是他们惯常的伎俩!”
“朝廷大事,你找我师傅,他不一定能帮得了。”
吴晓正视不显道:“你在荀公子身边这么久,难道当真以为他是一个普通人?”
不显垂下了眼眸:“师傅博学多才,出身肯定不低,姓荀的话,应该是颍川荀氏一族吧。”
“你没有猜错。”
不显一直知道师傅不是普通人,虽然看似他一直经商,但是每次出门沿路的山川地理、吏治民生,他都细细考量记录。这些,不显从来不敢往深了去想。如果一旦师傅参与到政事之中,恐怕也就到分开的时候了。师傅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终究免不了分离的。不显叹了口气。
吴晓看着心事重重的不显以为她是担心此事有危险,遂安慰道:“我们只是想办法救颜博士,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言,都安静地等着。稍晚时候,荀羽终于回来了。
吴晓讲事情来龙去脉说给荀羽听,看他能否想出办法。
“这件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那群宦官不过是抓着这件事情想除掉博士,震慑朝中清流。”
荀羽沉思良久,“这样,吴兄擅长断案。可否即刻去往流民叛乱的所在处,找出朱明兼并土地的证据?即便他们可以肆意栽赃,但最后判决案子的时候还是会想办法捏造些证据出来把案子做得看上去合理。我们如果能找出铁证,就还能挽回。我这边就去拜访朝中清流大臣,看能否请他们就此事上书。”
“那我这就出发。”
“等等,那里既然是朱明的势力范围,你独身一人恐怕难以成事,这样,我让徐户和你同去,他身手了得,至少能护得安全。”说着荀羽就走了出去和吴晓交代此事,让他再带上两个身手最好的伪装成商贩一同上路。
吴晓有些犹豫:“我们来洛阳的时候分开行事,你和不显就遭遇了那么多危险。如今让我离开,还要带走身手最好的兄弟。那谁来保护你们?”
“你放心,这里是洛阳,天子脚下,哪里有那些山贼盗匪?你和吴兄此去才是路途凶险,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实在找不出证据,或者说带不回来证据,那就务必以性命为先。”
荀羽将徐户带入介绍给吴晓。此时不显不知什么时候出去收拾了个包袱递给了徐户:“这里面装着点钱,够你们一路上的花费。另外的,有看不过去的人和事儿,能帮点就帮点。然后我整理了十匹烟云织锦,这锦需六十日方才成一匹,即便是皇宫里也不常见,很是稀有的。这样的硬通货拿来行贿或者必要时买命都是可以的,而且这样才能说自己是商贩嘛。”
“我们几人轻装简行地去查案子,哪里需要准备这么些贵重东西啊?”
见徐户不接,不显一把把包袱塞到他怀里道:“有备无患!”
二郎站到徐户身后,“姐姐,我也跟去吧。一来可以让徐大哥继续教我功夫,二来也让我出去历练。”
不显哪里肯让他到危险的地方去,二郎只能暂时作罢。
第二日天还未亮,徐户和吴晓就带人出发了,二郎留书后也悄悄跟随去了。徐户本就是随性的人,觉得男儿本就当好好历练,也不说什么带着二郎一起出发了。随后荀羽也出门了。不显虽然平日里喜欢赖床不起,可今日她也是天没亮就醒了。一颗心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不安。
这边荀羽一早出门去往颜博士现今已经做官且有上书权利的旧日门生的府中。颜博士一生倾力教学,门生众多。听闻博士被抓,门生们起初都义愤填膺,誓要给老师讨回公道,但一提及诬陷的人就是中常侍朱明,就有些人蔫了下去,躲躲闪闪,回话模糊不清。
这一日下来,荀羽几乎将门生拜访了个遍,但答应约定上书的不过寥寥几人。大多数人不敢和如今势头正盛、圣眷正隆的朱大人正面对抗,但又怕直接拒绝损了自己的清明,言语中找了三六九条理由说服荀羽和自己,这件事上书也是无用的,只有静待时机。大概言下之意就是墙要倒时推一把倒是可以的。
荀羽夜半方归。不显看着师傅的样子,猜测事情应该不是很顺利,也不敢发问,只钻去厨房给他煮了些饭食。
两人坐在案几前面,荀羽勉强吃了几口。不显在旁边陪着,也不说话。倒是荀羽突然开口道:“我今日去寻颜博士的旧日门生,请他们一起上书伸冤,不曾想应允的不过几人。尤其是那颜博士谨身博学,教书育人不论贵贱皆一视同仁。不曾想……”
不显安慰道:“或许是那朱明确实难以抗衡。现如今只听说大臣被问罪,哪里见宦官被拉下来的呢?听闻之前有人备好了棺木,直谏中常侍和小黄门等宦官及其亲友门人所为,不仅不被采纳,自己身死,而且招致族灭。”
荀羽不答话,这确实是事实。
“那师傅明日还出门吗?”
“今日只是门生,朝中仍不乏清流名臣,我再去拜访看看。”
不显有意想让情绪低落的荀羽高兴些,便装作好奇问道:“面对朱明都还有人要出来正面硬抗,这些人的头可真硬。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应该不是乖巧温顺的学生吧。”
荀羽回忆起读书时他们之前的样子,不由得嘴角带笑:“确实是不一般。”
“那师傅给我讲点吧。你们肯定没少闯祸。”
在不显他们谈及颜博士的门生时,上午答应荀羽上书的学生,如今该称作郎官大人,正跪倒在一人脚下。口中细细叙述着今日荀羽四处联络,意图替颜博士翻案,弹劾大人的事情。那人还没有说完,面前坐着的人忽地拍案而起,口中骂道:“这群孙子,又他娘的想动老子。也不看看跟我作对的都是什么下场!哼!不过是多读来两本书,懂得扯些听不懂的废话吓唬人,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骂人的正是中常侍之一的朱明。这人长得满脸横肉,但即便发起狠来也是带着笑的,这笑却更是瘆人。朱明笑着看向跪着的人:“我要他生他就生,要他死就死。你说呢?”
那人惶恐答道:“若非大人提拔,我恐怕在太学要待到六十岁了。大人才有知人之能,那帮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屋子角落处穿来声音:“你说的是荀羽?他年岁几何、相貌如何、籍贯何处,什么营生?”声音虽极力克制,但仍因激动而颤抖着。跪着的人本就被暴怒的朱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又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抬眼仔细分辨出角落处坐着的人正是中常侍李招林。那人不敢撒谎,将荀羽的情况一一道来。
那李招林听后不再问话。朱明瞧着他脸色不对,便让跪着的人退了出去,趋上前问道:“这个荀羽有什么问题?”
“我儿李崖为匪所杀,这事你还记得?”
“这我当然记得,他虽是过继给你的,却也是一片纯孝哇。这么好个孩子,不想却遭了匪。诶,你不是已经调了军队将那群土匪铲除了吗?”
“我抓了个几个活口。其中一人供述当时有一个叫荀羽的人,正是他撺掇怂恿,才让我儿死于贼匪刀下!”
那朱明一惊:“有这回事?那那个荀羽和现今这荀羽是同一个人?”
“按照刚才那人的描述,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好哇!这回他犯我手上来了,我一定扒了他的皮,替我们涯儿报仇!”
李招林此时反而冷静下来,阴测测地道:“他好歹是荀氏一族的人。他荀氏当朝为官的不少,又和士人诸多来往,不能草草抓了他。这罪名要罗织好。”
“那给他个什么罪呢?”
“通匪!我手上就有证人,证词稍稍改一下又有何难?他如今又四处联络,为他师傅通匪脱罪!师徒二人,同流合污,岂不正常?”
“好,我这就叫京兆尹去搜捕这人!”
“不用京兆尹搜捕,我明天就能抓到他。”
“可刚才那人说不知现在荀羽的住处?怎么抓?”
“哼,他今天既然联络了些姓颜的学生。以他荀羽的身份,他明天肯定再去找那些什么清流名臣。我守着就行了。”
“只是,这颍川荀氏不好对付哇。他族中做官的不少,另外和其他士人多有联络。万一他们联手……”
李招林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们不联合起来对付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