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显对于店家的吹捧很受用,笑着打量着二郎:“我弟弟确实是相貌俊秀,随我。诶,二郎,你觉得如何?”自从带上了二郎,不显就决定要将他当亲弟弟对待,都是没有了父母的人。自己命好,有了师傅照顾,才免受了那么些苦。自己也要像师傅待自己一般对待他。
“姐姐,我这一身挺好的,不需要再买了。”二郎低着头,扯着衣裳,心里一半感动一半酸楚。
不显自然晓得是他舍不得自己花钱,“可是咱们走的匆忙,你就这一身衣裳,总不能穿个十年八载吧。”然后转头对店家说:“我们在这里大约停留不了几天,你这衣裳多久能做好?”
店家这下笑得极为真诚,一个年轻姑娘带一个少年,这不是送上门的肥羊嘛,忙道:“姑娘时间紧,咱们加紧做,两天便成,就是工钱,可能就……嘿嘿。”
“没问题。”不显回答的很是爽朗,“那你带我弟去量衣服吧。”
“好嘞,请里屋量一下身量。”店家客气的一弯腰,向二郎做了个请的姿势。
二郎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恭敬的对待,怔了一下。
不显见他晃神就一把把他推入内间。
店家见二郎进屋,便伸直了扯着嗓子喊道:“二子,迎客。”然后转过身对着不显笑道:“那姑娘,您先给个定金,两日后来取便是了。”
“一共多少钱?”不显也很是真诚的笑道。
然后两人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的拉扯起了价格。虽然对方还价太厉害了,但是店家再怎么也舍不得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呀!最终在二郎出来之前两人还是敲定了一个让不显满意的价格。
不显拉着二郎满意的走了出来,女子嘛,一买东西就高兴,也不管是买给谁,只要买了就开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三人终于走到了这县里最好的酒楼前。只可惜这县并不富庶,最大最好的酒楼也就比普通的店大了一点,内里装饰好了那么一点,价格也只高了那么一点点。因此不显难得大方的要了最好的酒菜。付了帐,让二郎帮忙提着食盒,不显喜滋滋的往回走,小地方就是好,东西便宜不少啊。虽然云娘急着想回去,但是不显还是慢慢的走着,仍旧东瞧瞧西看看,为的就是让师傅有更多时间和那吴晓深谈。相信凭师傅的口才,说服一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云娘关心则乱,他们的商量还是不要让云娘听了好。快到门口时,不显还是忍不住停步,转身对云娘说:“云娘,天色已晚,你晚上一个人走山路回家不安全,现在就先回去吧。”
云娘忙摇头道:“不怕,这山路我走过千百回了,安全得很。”
不显犹豫了一下,准备硬着头皮跟她把话说明白。旁边的二郎插话道:“你在这里也无用,不如回去好生歇着,养好精神。你们家三郎万一出来了,他一身的伤还需要你照顾,你若自己倒下了,谁来照顾他呢?而且如果后面要你帮忙的话,我们一定会找你去的,到时候你也得有精神呐。”
云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于认可了二郎的话,和两人道别之后转身走了。
看着云娘颓然的背影,不显感慨,前日里那个爽朗爱笑的云娘,才两天就已经像换了一个人。
不显两人还没有进门,便听见了两人高谈阔论的声音,还夹杂着爽朗的笑声,和走的时候气氛完全不同了。不显低头看了看装着的酒菜,拿进去吧怕扰了他们,不拿吧又不能一直在外面站着,师傅等会儿也会找。正踟蹰着,旁边的二郎拉着拉不显的衣袖:“姐姐,进去吧。”
不显一笑,“好哇。”两人便提成食盒进了屋,将酒菜一边布置到两人矮几前,一边斟酒。
二人丝毫不受干扰,荀羽继续说着:“今日和阁下一番交谈,很是畅快。你说的不错,那些世家子弟能有什么不同的?自小读圣贤书,用度极尽奢华,出入马车随行,自以为气派不凡,高人一等。后面再倚仗着家世,举孝廉,入朝作官,高谈阔论,言祖宗之法,斗宦官外戚,图个万人称道,明留史册。可是于国于民,又有什么益处?”
“说的不错!”那吴晓也情绪激昂,还未喝酒,倒像已经喝醉了一般,脸红的不得了,眼睛里闪着亮光。“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举起酒杯向着荀羽。两人仰头一干,不显继续倒酒,见二人喝的快,干脆也不落座,就站在旁边侍候着。
“宦官外戚和那些世家大族斗得你死我活,看起来世家子弟是正义得多,说得好听,匡扶朝政。哼,可谁管草民死活了?该兼并的土地,谁没有兼并?该放的子贷金钱,谁没有放?不过是谁多谁少的问题。”吴晓越发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带着愤怒和蔑视,和刚才那个客气冷漠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阁下说的是。”荀羽却没有吴晓那样的愤怒,仍是平平淡淡的,只是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沉重,又仰头灌了自己一杯酒。
不显皱着眉头,看着师傅,又转头厌恶的看了一眼那吴晓,在心里转了转,装傻插话道:“公子说的话我明白,可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去过成都,那里的湔堋便是秦时的太守李冰大人修建的。自从有了这个湔堋,岷江的水再也没有泛滥成灾,而是灌溉良田。成都也才由之前水灾旱灾不断的地方变成了如今天下富庶的地方。你若说当官的只为朝堂斗争,我第一个不服。”
听完这话,荀羽面色稍动,却没有说话。而那吴晓终于正眼瞧着站在荀羽身后这个昂着头,不服气的女子。吴晓神色有些尴尬,但没有因为被反驳而生气,反而忽然起了兴致,想看看这个女子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便继续道:“可这样为国为民的,古往今来有几人呢?”
不显看着对方挑衅的脸色,心里聚起了气,答道:“那宦官的门人宾客不是抢我们百姓的田地财物,身边的人更是烧杀抢掠,奸**子,什么恶事都做的出来?对付这样的恶人,那些大人难道不是好人吗?不是解救百姓的人吗?”
吴晓饶有兴致继续逗下去:“可他们也兼并土地,奴仆成群。你见哪个世家贵族没钱的?钱从哪里来的?不过是趁农民灾年无食,只能贱卖田地,田地没得卖来,就自卖为奴。丰年的时候,就在谷物出来的时候压低价格,最低的低到五钱一石谷子!不卖还不行,等到要缴纳口赋没钱的时候,再怎么便宜,也得卖了不是?咱们草民到需要买盐、耕地的铁器等等的时候,那价格又被拉到极高。买低卖高,这是买卖吗,和趁火打劫有什么不同?”
瞄了一眼背影更沉重的师傅,不显简直要冒火了,这个吴晓不会看人脸色吗,是傻吗?
“公子说的都是实情,我也听懂了,说的是有钱人家趁了农民日子难过的时候就打劫。但是没有说农民为什么日子难过啊,这也是那些,那些世家大族造成的吗?”
没有注意到荀羽脸色的变化,吴晓专注于这场辩论,没想到今天遇到了知己,还遇到了对手,高兴得吴晓简直要搓手了。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为何农民一直难以生存,守不住自己的土地,甚至还要卖身为奴为婢才能活得下去?
荀羽此时终于睁开了眼,悠悠的说道:“五口之家,种地百亩,每年约收粟100石,最多150石,除去食用和田租,还剩约50石。在缴纳算赋、口赋以及更赋之后几乎没有剩余,如果再算上种子、耕畜、农具以及衣着、盐等等花销,就只能借贷了。勤劳的人家耕作之后继续种桑养蚕、织布纺麻倒还是可以支撑过去。可若稍一遇上灾年,立时便破产。”说完便自顾自灌下了一杯酒。
这帐算的细,却也是最真的,一时间屋内没有人再说话。吴晓也不要旁边的二郎替他倒酒了,只是一个劲的猛灌。不显看他的样子也不再开口,心里担心着师傅,眼角余光又瞧见二郎低着头用袖口偷偷擦眼泪,只怕他又想到了他父亲是如何艰难度日,最终无路可走犯下大错的。
这个话不能再聊下去了!
“天下的人由天下人去担心,要不,咱们还是想想眼前的这个雷三郎该怎么办吧。”不显终于打破了沉默。
“姑娘说的是,明天我先去失窃的高家再查看一番,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吴晓正色道。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吗?”虽然刚顶撞了别人,但是不显仍厚着脸皮问。说实话,做买卖这几年,不显的脸皮以及由最初的吹弹可破到了如今城墙般厚了。为达目的,脸面是什么,能吃吗?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吴晓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让他们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忙,不过仍是逗她:“让你去干嘛?帮我们端茶倒水?”
不显咬着牙根道:“公子为民奔波辛劳,小女子替您端茶倒水,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