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采姨刚好切完最后一刀,她把第一块月饼递给头发花白的老太爷,眼睛却看着还在嗷嗷乱叫的猫,“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啊,小白。”
老太爷接过去用没有了牙齿的牙根慢慢咀嚼着,伸出枯竹似的手把倒在一旁的竹篮扶正,“还不是你们惯着这只蠢猫,随随便便就往饭桌上爬也没人管管。”
虽然是抱怨的话,语气里却全是笑意。
而被你一句他一句数落的小白却全然不觉,顶着一片菜叶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也不走动,迷迷糊糊地对着眼前的生菜就开始啃。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心宽体胖就是指它了吧。”
又引来一阵大笑。
“这只猫居然喜欢吃生菜。”我不由得有点惊讶。
“不止是生菜,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它都不挑呢,虞姐姐。”一个大概六七岁梳着双平髻的小女孩从她母亲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朝我招手,整齐的牙齿中央少了两颗门牙,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
她说着就跑过来轻轻抚摸小白的脑袋:“小白乖,多吃点。”
小白听了眼睛一眯干脆瘫倒在生菜堆里,任由她抚摸着。
“一年不见,我们绿丫又长高了。”一只手放在女孩的头发上使劲揉了揉,温柔地说。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绿丫,”女孩一把拍开那只手,涨红了脸吼,“也不要摸我头发,我又不是小白!”
在场的长辈们都笑了起来。
“绿丫!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快跟你远哥哥道歉。”圆桌另一头的妇人半怒半笑地喝道。
绿丫立刻躲到我的身后,只露出脑袋做了个鬼脸。
“没关系的,三叔母,绿丫这样很可爱。”怀远笑着说。
说完转过身来又跟小孩子似的冲着我和绿丫也做了个鬼脸。
采姨看到这一幕便一脸无奈的笑笑,转身收拾碗筷去了。
采姨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温柔的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她的手掌由于操持家务而变得粗糙,一层坚硬的老茧包裹着她的手指,她的容貌也略显苍老,可是她的声音永远温和而慈爱。
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她一直如同母亲般细致地照顾着我,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辛苦。
我跟着她走进厨房,她佝偻着身躯把剩菜倒进泔水桶里,握着拳头锤了几下腰。
我走过去扶住她,放慢了语调对她说,“我和你一起洗碗吧。”
“几个碗而已,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采姨从旁边墙上挂着的几条毛巾中取下一条递给我,“你真想帮忙的话就帮我把洗好的碗擦干吧。”
我拿着那块厚实的软布,外头清亮的月光照进来和暖黄色的烛火混在一起,连同那些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一样的谈话声,一起飘了进来。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采姨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这个角落里,孤独地重复着转动帕子的动作。
我这样想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退去了。
当我把所有的碗擦干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少了大半,采姨说他们都去点塔灯了。
“那我们也出发吧。”怀远把最后一口月饼塞进嘴里,站起身来。
“我就不去了吧。”采姨有些疲倦地揉着太阳穴。
怀远点点头,最后从关门的间隙里看了一眼,吃饱了的小白还窝在生菜堆里呼呼大睡。
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只懒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