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柏树被砍的地方早就长满了青苔,可也掩藏不住伤痕。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吓得躲在师傅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偷偷地瞄几眼。师傅紧紧地护着我,任他们打砸抢,只是一个劲地念佛。
那之后,我和师傅搬到正殿里,支起简单的炉灶和床铺,住了下来。本来日子就很穷困,现在更穷了。他们连菜园里的菜蔬也没有放过,拿走的拿走,糟蹋的糟踏,什么也没有剩下。原来还有一点香火供奉,现在也没有人来了。我和师傅开始到山中搜寻可吃的东西,还希望能储存一些好过冬。肚子的问题勉强可以对付过去,穿衣成了难题。我们只有身上的一身单衣,一床薄被。秋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冻饿难忍了,多活动一下会暖和一些,可肚子会饿得更厉害。我和师傅都觉得我们是熬不过那个冬天的。可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上天也不会轻易就置人于死地。一位好心的大婶上山来,给我们送来了棉衣,还有一床棉被。我和师傅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不断地打躬作揖念佛。那位大婶给我穿上棉袄棉裤,把我抱在怀里,心疼地流下了眼泪,不停地说:‘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师傅请求那位大婶收养我。可大婶断然拒绝了。她说我如果跟着她受的苦就远不止这些了。还是山里好,虽然日子清苦,可心里清静。师傅没有强求,千恩万谢地送那位大婶下了山。
那年过年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吃到了糖果。是那位大婶送棉衣的时候给的,总共有十块,水果糖。我把糖含在嘴里,有些飘飘欲仙,感觉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每一个细胞都畅快。我不敢睁开眼睛,怕睁开眼睛这美好的感觉就会消失。
我问师傅:这位大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师傅说是因为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我又问他那位大婶为什么不要我。师傅说她是为了我好。她也许再也不想承担失去孩子的痛苦了,
我不懂,可也没有多问。从那一天起我就萌生了去找我亲生父母的念头,可我也舍不得离开师傅,毕竟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问师傅我的爹娘为什么抛弃我。师傅说或许这样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出路。
无论我问多少遍,师傅总是这句话。我不信,不停地问,绞尽脑汁地想。为我的父母想了万千条抛弃我的理由,可又觉得每一条理由都不能使他们抛弃自己的孩子。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师傅让我下山寻亲。我一去就是十年。我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才觉得师傅说的话是对的。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我。我就又回到了山里。可师傅却永远的不在了。他疼我养我。我却没能够给他养老送终。这是我的终生之憾。”
和尚昂起头,望着天空,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就这样傻,一心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忽略了拥有的。到头来,想得到的没有得到,拥有的也失去了。师傅有难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我什么时候都不能原谅自己。”
“您别这样想。师傅让你离开是希望你有更好的出路。你当时在场又能怎么样呢?或许师傅正为你不在场,逃离了一场劫难而高兴呢!他一定不会怪你的。”
“你是一个把人都往好处想的孩子。”
“我遭遇过很多苦难,也遇到了很多好人,所以才会这么想的。我不明白,你那时已经是个壮劳力了,为什么没有人家收留你呢?”
“其实想收留我的人很多。最终都是因为我的身份。那个年代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也是个要命的问题,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是啊,我爹的遭遇也是身份问题。”
“别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你听,上面庙里有不少人。山上的店铺也开张了。去看看,买点什么,明天就回去了。”
“不去。我们还是回去帮我爹做饭吧,快中午了。我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回去呢!”
“回去吧。你和我们两个不一样。我们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我们不属于外面的世界。”
这时,一个人急匆匆地向他们走来。是个邮递员,穿着绿色的制服。他问:“您是自然师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