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廷规很愁。
他怒睁双目,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厚颜无耻。”
罗廷规掀开被子挣起身来,嵇攻玉连忙捂住他的嘴,想起罗隐说她手上胡椒味太浓,她更加贴近他,用手肘捂住他的嘴。
黑夜里攻玉看不清罗廷规的脸色,但是他这种正人君子,想必是又羞又恼。一念及此,她忍不住挑起嘴角,愉悦地说:“廷哥,别出声,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种粗俗的姑娘,你也不想让节度使府邸的兵瞧见我这么抱着你吧。”
见他沉默不语,嵇攻玉才松开手,一边聆听着外边的动静,一边承受着罗廷规的责备:“身为女子,屡次在夜里潜入男子的居室,你这次又是要做什么?”
嵇攻玉报之甜甜一笑:“听说大诗人罗隐来了,我来找他讨教诗文啊,结果半途差点被人发现,我就躲你这里来了啊。我跟你说啊,我从小就爱罗隐的诗句,什么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半真半假的话反倒蒙混过了罗廷规,他显然是不信:“那是李白写的,你连他们二人分不清,怎么还会跑去谈诗论文。”
嵇攻玉道:“廷哥,还是被你揭穿了。”她跳下床,走到西窗边,“我呀,是来找廷哥你,一起看月亮的。”
罗廷规对这个人时不时的胡搅蛮缠颇为无奈,面无表情地看她敞开窗。
嵇攻玉不留痕迹地查看着附近的动静,一抬头却看见头顶乌云密布,月亮早就没影了。
这也太不巧了吧,她讪讪地关窗,向罗廷规陪着笑说:“廷哥,我就是月亮,你看我就好了。”
罗廷规嗤之以鼻:“脸如满月,果然很大。”
这臭小子在讽刺她脸大吗?也就因为他是罗绍威的儿子,不然早削他了,攻玉皮笑肉不笑着,估摸着再东拉西扯几句就可以走了。
两人沉默片刻后,罗廷规低声道:“父亲说……我可能会与东平王长女定亲。”
果然,石敬瑭说他不愿意以姻亲上位,但这世上想凭借着这点裙带关系稳固地位的,大有人在。
罗廷规见她不语,苦涩地笑笑:“我知道……你,你们会觉得我们罗家没有骨气。尤其是西营那些人。”
骨气?
嵇攻玉腹诽不已,她以为只有长安城那些天天叽叽喳喳的大臣,才会拿骨气正气这些没用的话唠唠叨叨。
光有这些气气气能气死朱温李克用吗?
她宽慰地拍了拍罗廷规的肩膀,罗廷规身子一僵,但也没有斥责她行为不端。
“廷哥,实话实话,我也不喜欢朱温的为人,朱瑄朱瑾兄弟二人之前帮了他那么多次,结果他转头就把人家老家抢了。我还听说他好色如命,常抢人妻。但是他就是了不起啊,一时一刻的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大局罢了。”
“再说西营那些人是为了道义反对节度使吗?不过是他们自己从中捞不着好处罢了。”
罗廷规不语,嵇攻玉暗道,如此优柔寡断,怎能掌管魏州。
她假意叹道:“既然廷哥已有佳缘,我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祝你前途无量。”
她再度转到窗前:“廷哥,我再给你变个戏法。”
月色如洗,不染一丝纤尘。
罗廷规抬头望月,眼神带着一丝怅惘。
嵇攻玉抓住窗沿,歪着头对他笑笑:“这个戏法叫做把月亮变走。廷哥,我走啦。”
薄雾迷离,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嵇攻玉漫步在魏县的街道上,看着路边三三两两的灯光,天色未亮,但属于平凡百姓操劳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这样平凡度日,有吵闹的孩子,有繁重的家务,有唱不完的摇篮曲,或许也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