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不知道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好像自己又回到小时候。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大致也清楚那段时光很欢乐。我的身边有家人陪,爹爹会抱着我,一起在月光下读诗书,他教我做人一定要随心,不能委屈自己。而娘亲,会给我缝好多好看的衣裙,做各种好吃的,说要把我养的胖胖的,做个福娃。
我好像,还有个哥哥。
我只记得哥哥总是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他的身影很单薄,但是很坚强。我喜欢追着他,跟他跑到院子里各个角落,再一起玩捉迷藏。
后来,后来,爹爹又在街上领了一个小哥哥陪我。
他,他......我的头好痛,意识走进一个出不来的死胡同里。我恍然醒来,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梨儿在旁边哭着给我熬药。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但是心里闷得发慌,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味,感觉连呼吸都会是苦的。
我睁着眼,看向床顶摇晃的金色穗子,只觉的与这里格格不入。梨儿看到我醒了,跑到门外大喊大叫,惊得探视的鸟儿都飞走了大半。我身边,恐怕只有她还能这么开心了。
药很苦,不过这次再没有糖吃了。
我本想去看云师姐,但是梨儿告诉我,云师姐快要和乔二少爷成婚了,成婚前不再见人。而樊郎,因为看不见了,被罚去不知名的小司做杂事去了。而我,恶意破坏云师姐及笄礼,本该去邢司受罚,只不过乔冬已经打伤了我,所以他们只是将我软禁,省的又惹事。
一切都回到悲剧的正轨,我们成了牺牲品。
梨儿和我说了后来的事,说到乔冬的恶行。她本来是去饭堂偷点吃的,听到响声就跑过去看,才发现场面已经不可收拾了。而她则趁着乔冬走后,背着我回到一屋,去请医师的时候才知道樊郎也出事了。
“他们也太苦了吧。不过林小姐你放心,你肯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呢。”梨儿看我无聊,就不再提昨日的事,省得我多想。我膝盖摔得严重,额头也破了个大口子,其他地方被乔冬打的四处乌青,大夫只好叫我少走路,静养最好。
大寒还未到,天气转冷了许多。
梨儿摘的野花在屋内发芽,这算是我能看得见的绿植了。天冷,桂花酥梨膏更方便腌制,就连梨儿都说她每天是闻着凤梨桂花的香味睡觉的。我闲来无事,自学识字。我们都在尝试,用时光遗忘悲伤。
这一禁闭,已过了小半个月。
“林小姐,你快看啊,下雪了,下了好大的雪呢!”
“梨儿,小心点,别冻伤了。”
今日清晨,我就被梨儿的欢笑声吵醒。她拉着睡眼惺忪的我去看今年冬日最大的一场雪。一夜之间,世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一点一点的消磨这片土地曾经拥有的东西。
我担心桃树着凉,为它裹上一层厚厚的绒被。
雪踩在地上很软,脚步一深一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小心翼翼,好像茫茫白雪也飘进了心里,洗涤着灵魂。我在这片净土上,开心的像个孩子。禁闭的时间到了,一屋偏僻,守卫大哥早就了了差事,回家取暖。我熬了这么久,才明白这具身体这么安静,是因为心早就不在这里。
它被埋在过去,我找不回来了。
我披上蓝色的毛氅,想再去试试能不能见到云师姐。可她那情况不一样,封闭的连每日送出的饭食都要检查。我这么傻,冲进去肯定会惹出麻烦。我爬上一旁较高的半山腰,想再瞧一眼云师姐。只是雪天路滑,我的膝盖已经爬不了太久的路,来来回回,我累的一身汗,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就在那里,可是我怎么也看不见了。我们之间,就像那守卫大哥手里的剑,就像这山腰间的路,谁再进一步,都会受伤。我捡起地上的碎石,奋力扔向云屋的阁楼,可是石头每每落空,逼得我节节后退。
这下,我真真成一个人了。
天气突然变冷,绣房就得熬夜缝制过冬的新衣。我行走不便,又不大愿意出门,梨儿这几天就忙的不行。她说皮毛难得,我们两个攒的薪银没那么多,拿不到几件保暖的大袄。今日绣房太忙,我们这些被冷落的杂役弟子只能乖乖等着别人剩下的衣服。
“林小姐,林小姐,不...不...好了!”
梨儿大老远跑来,她抱着一叠厚重的衣服,累的说话都口齿不清。我倒了杯水给她,示意有什么事慢慢说,别急着自己。我看向那叠大袄,颜色粗淡,布料厚重,实则败絮其内,并不保暖。和人一样,徒有其表。
“发生什么事了?”
“林小姐,我去绣房拿衣服,她们不理我就罢了,还给我这一堆不保暖的破衣服。这样欺负人,给谁脸色呢!”
“这种小事,就不必生气了,大不了这个冬天,咱们想想办法,少出门,拿姜水灌肚子取暖。”
“哎呀,林小姐,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事,你真的是太好欺负了。后来我就去找绣房的李阿姨议论,没想到听说最近绣房接到命令要缝制嫁衣,没空管我们呢。”
“你是说,云师姐...要嫁人了?”
我或许是听呆了,手中的茶水烫到手心都不知,我慌忙擦桌子,又不小心将一旁的茶杯碰摔在地上,它像一颗火弹,嘭的一下炸走了我仅剩的理智。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等到开春吗?”
屋外的雪积的这样厚,直叫人寸步难行。太阳连着好几天都不出门,连鸟儿都躲在巢穴里取暖,这样荒凉的场景,并不适宜嫁娶,我的师姐,怎么能这样草草出嫁。
这背后的原因,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两日前,女掌事选了四个大吉的日子,送到孙云房里供她挑选。这可是乔家少爷的喜事,她认认真真的选了日子,一点都不敢马虎。可惜孙云不领情,她就坐在窗边,一声不吭。女掌事没了办法,只好去找乔二少爷。乔家那位对这些事都不上心,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花天酒地,他的目的是和孙云洞房花烛,又不是来过日子,这种破礼俗爱哪天就哪天。就这样来回,女掌事闹了个没脸,索性不管这门婚事,一拖再拖,很多人都快忘了这件不光彩的事。
有一个人却没忘,那位原本一心想当乔家姨娘的碧秋,就一直没忘。若是原来,乔家少爷没有夫人的时候,人人都好歹尊她几分,可现在,那些人只会在背地里戳她脊梁骨,说自己是没人要的小三。
她恨极了孙云,趁着夜深人静,偷了乔家少爷随身的玉牌,闯入孙云的闺房阁楼。她像个疯子,砸坏了孙云房中的东西,叫喊着和她扭打在一起,最后又拿着那把乔少爷送她护身的弯刀,直冲冲的要杀人。
或许是动静太大,连乔冬都被惊醒,他赶到现场,孙云被打的满身是伤,而碧秋,三个守卫都拉不住她,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一直发狂。
“碧秋,你要索命,也该是索他这条狗命!”
“是你,孙云,如果不是你,我的好日子就能来了!”
两个女人争吵不休,乔冬听的不耐烦。他一脚踢开碧秋,抽起守卫手中的剑指着两个人,狰狞的表情在烛火的照耀下像一只恶鬼,生生叫人心寒。
“老实点,我早看你们不爽了,死女人。”
孙云冷笑一声,她向乔冬走去,胸口逼近那把剑。乔冬哪舍得下手,只好后退,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一心赴死,一个空有架子,没有半点情愫,没有半点希望。碧秋看着不断靠近的两个人,趁人不注意,拿着另一把剑从背后刺向孙云,就在众人诧异时,乔冬反手推开孙云,硬生生尝了一次一剑穿身的滋味。
“给我....杀了她!”乔冬憋完这句话,就倒在孙云怀里不省人事。守卫乱成一团,叫医师的叫医师,逃跑的逃跑,哪还有心思管碧秋。
碧秋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乔冬,她看着掉在地上的铜剑,看着为孙云护身的乔冬,听着这个自己准备付终生的男人要杀了自己,她或许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就拿着那把弯刀,刺向了心脏。
“少爷,我才是爱您的那一个啊。”
“只见满地的鲜血刺红了孙云的双眼,她怀中那个自己最恨的人还有呼吸,这温暖似真似幻,直叫人分不清爱恨情仇。”梨儿自导自演的向我生动再现事情的经过,而我听完故事,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碧秋爱富贵,更爱乔冬;乔冬纨绔,偶尔也有真情;而夹在两者中间的云师姐,看着这场纷扰的闹剧,却不知该怪谁。这人世间,爱难得,恨也难得。
谁都没错,谁都错了。
“所以,乔冬的姑姑为了冲喜,提前准备了这场婚事,省的再惹出别的麻烦。”我喝着茶,杯中茶已凉,入口苦涩不堪,算是我为这场悲剧再哭一次。
凡事都有结果,谁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