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琰举了举杯,笑道:“有侯阁老为大靖江山殚精竭虑,吾等心安矣。”
太后侯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平息了好几息才没让自己的脸当众拉下来,她看向自己的儿子道:“征儿,你不是老早就惦记着你王叔了么。”
邢征面露为难,并不吭声。
侯氏暗暗又气一口,然后转对邢琰道:“凉王,皇上许多年未见过你,你们叔侄只怕有不少话要说,不如在宫中多住些日子,你们叔侄也好叙旧。”
不等邢琰开口,邢征就先道:“母后,王叔昨日刚到京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京城,且十王府恐怕还有不少事需要王叔出面拿主意,儿臣不急,待王叔得空了,儿臣再与王叔叙旧也不迟。”
侯氏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正待继续回旋,却听邢琰笑道:“多谢皇上体恤。”
邢征笑了笑,似没看到侯氏那边传来的两眼怨念。
侯氏心下怒火越盛,暗想:行,哀家的手也不是伸不出宫外。她同伺候在跟前的海嬷嬷招了招手,然后在其耳边低语几句,海嬷嬷应下是,而后悄悄退下。
邢琰目光再次转向侯程煜,语含期待:“早听闻侯阁老的府邸乃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轮美奂之所,不知本王今夜可否有幸,能上贵府一观?”
这前不着文后不搭调的突然一句,让所有人都有些愣了,侯氏甚至来不及掩饰心中的震惊,直愣愣地看向说话之人。
凉王竟然要去侯府。在场的大臣谁还没几个弯弯肠子呢,只要略一想就能明白凉王意图,只是这意图未免太明显了,等于是当众撕破侯家的衣衫,要露出其丑恶的内里。
侯程煜显然也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客套笑道:“凉王过誉了,不过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民人谣传罢了,若论府邸风光,整个大靖除了皇宫便没有能与凉王府比了,老夫实在惭愧,寒舍简陋,怕是叫王爷失望啊。”
邢琰并不被这推诿所退,一副不容拒绝的口气,“谁不知阁老素来谦虚,你这话,倒是让本王越发好奇,看来今夜这侯府,本王必须要去领略一番,才不枉来京城一趟了。”
他如此坚持,侯程煜不好再说什么了,他难道还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吗?他不能。凉王先后给他难堪,他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不好当面发作,心里一时也气得不行,不过面上还是笑着:
“王爷肯屈尊莅临寒舍,必定使寒舍蓬荜生辉,这也是老夫荣幸,既王爷有兴致,那老夫就恭请了。”
侯氏脸色很不好,回头去找海嬷嬷,人却还未回来,于是只能继续坐着让宴席继续,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凉王的霸道。
邢琰吃下一杯酒,再环视一圈,见大臣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是皇上和太后都还未撤离,这些人怎敢让宴席停下,只能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拨弄着盘里的残渣。…
他再次起身道:“阁老,既然宴席已经结束,那不如趁着天色还未太晚,我们赶紧去贵府再叙如何?”
大殿里或拨弄筷子的,或真还在吃的,听得这话,都不由得悄悄放下了筷子。
侯氏没能等到海嬷嬷回来,结果宴席却被凉王强行喊停,这简直是对她赤裸裸地羞辱。
邢征心中再叹一口气,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饭菜,吃确实吃饱了,看天色,宴席也确实可以结束了。
他知道王叔并非要给他难堪,也能猜到母后执意想留王叔在宫中的算盘,两边都是他的亲人,却如此明显地对峙,这让他很为难。
政治上母后虽然把他视作傀儡,但其终归对他有生养之恩,邢征说不上恨,他只是很压抑难过。
而王叔把他当皇上,且为了他的皇权而与母后一族公然对抗,这让他信任的同时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邢征知道,只要侯氏一族霸权一日,自己就摆脱不了傀儡皇帝的身份。
当年的事情在当年时他并不清楚,他在懵懵懂懂中忽然就成了太子,不到半年就成了皇帝。那时候他还太小,他对未来并没有太多想法,他只有失去父皇的难过以及为了让母后高兴而不敢忤逆母后的孝心。
他身为皇子,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又得父皇诸多教导,哪怕资质不如当年的太子哥哥,心底却是从小就被埋下了宏图大志。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长大,渐渐有了自己想法,渐渐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那偌大的土地山河以及孕育的子民,都是他的东西。
也是当有一日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万人之上的时候,他对权利就产生了渴望,并且开始想要反抗,想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与王叔的暗中联系,是从十三岁那年开始的。也是那时候,王叔承诺,必会帮他把江山重新拽在邢家人手中。
母后知道宫中有王叔的眼线,她也试图去摘除,可多年明察暗查都无果,为何?因为她从来没将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母后若是知晓自己就是那通风报信之人,恐怕会被气得怄血吧。可他也为难啊,他屡次向母后表达了自己对权利的渴望,可母后只当他是孩子,又或者,不愿承认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吧,毕竟如同自己对权利的渴望那般,母后还有外公,同样也是渴望的。
邢征自己对权利有了欲望,所以他十分清楚明白母后一族的心态,那是一种抓住了就再也不肯放手的执着,可这样的执着对他来说,却是不该有的。他才是皇帝,才是应该真正掌权之人,哪怕是母后,哪怕是外公,也不该染指,更不该把他当傀儡。
“诸位爱卿,宴会结束了,大家各自散去吧。”
邢征还在神游天外,听到一声结束,回过神来,转去看侯氏,就见侯氏正不悦地看着他,他赶紧起身,母子二人退下去了。
邢琰趁着众臣散去,来到侯程煜身边,笑道:“侯阁老有马车吧,不介意本王与你坐一辆马车吧。”
侯程煜面上笑道:“这是自然,老夫正要去请,王爷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