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荼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吃完饭就让牛四驾车到了凉王府。
他今日来的比往常都要早些,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去刻坊,他却转去了承心殿,这个时辰对凉王来说还太早,承心殿不用想也肯定是亮如白昼的。
白荼不知其他当权者是何等作息,可于凉王而言,早起晚睡已是常态,虽看似只在这四四方方的殿内,却管控着整个陈州的秩序与安稳。
位高虽然权重,但肩上的责任也同样巨大,如凉王这般能将自己的责任做到极致的,白荼以为,哪怕他冷酷无情,也不失为一个好人。
......
大殿之上,白荼被座上之人打量的有些不自在,虽然他已经明确说过自己没有断|袖之好,可偶尔被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还是会忍不住往别处想,如此俊美之人,偏就喜欢男人,这可是叫天下女儿碎了心呐。
“王爷,德善坊的事已经妥当了,小的正计划着尽快将坊内的旧书卖出去,您看这书坊空出来后,做什么用好?”他收回思绪问道。
“随你。”淡淡的声音,像是信任,又像是宠溺,又像是漠不关心。
白荼暗想,怎么一句话能体会出这般矛盾而复杂的心思呢。
他却没察觉,这简短的二字,非说者心思复杂,乃是听者心绪多变,这才听出了各种别样味道。
白荼抬头看着前面的人,已然在垂首继续做事,王爷似乎有永远看不完的折子,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
不过思绪只是电光石火,他又提议道:
“小的觉着,以故事话本为主,如今书坊正值鼎盛,不少普通老百姓都买得起书,但若是晦涩难懂的枯燥经文历史地志,老百姓们都不喜欢,唯独这有趣的故事讨人欢喜,书品中下即可,价格不太贵,面向才广。”
苏向明针对的是陈州贵胄富裕人家,可寻常百姓才是居多,白荼不想与苏向明争这杯羹,一开始就没打算将书品做的多好,中下书品正适合大众百姓,且成本也要低得多,只是唯独这故事要好看才行。
“若是缺什么,跟秦保说便是。”
白荼静静的看着那个语气淡漠、话却莫名叫人安心的人,想了片刻,才平静问道:“王爷有意要扶持小的做陈州最大的书商,为何?这对王爷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话,他本不该问、也不能问的,有些事,需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懂得。
可若是不把这份明白摆在台面上,他又不安,黑明坊和梨园那么多人,他不敢冒险。
邢琰抬头,面上看不出喜怒。
就在白荼以为自己又要被冷言相对的时候,却听到那依旧淡淡的声音,“撒网,捕鱼。”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这么直白的告诉了他。
白荼心跟着声落猛跳起来,呼吸几息,才认真的试探问道:“所以小的就是这织网的人?”
前面之人并未答话,却是默认了。
白荼盯着自个儿脚面仔细的想着,凉王要撒网捕鱼,那这织网之人,何其重要?!不仅要心腹,还要是能人。
自己与凉王府也不过才打了四个月的交道,而且初识还是那么的不友好,他甚至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在凉王府一命呜呼,可不知为何,如今竟走到这个地步。
其实从头到尾想一想,王爷似乎从确认他与侯氏无关后,就没想真的要他的命,又似乎从那时候起,虽然说的话和做的事都冷冰冰的,却都是在想方设法的将他一再拉拢。
王爷当真是这般信任他吗?他又何德何能呢?
白荼忍不住怀疑自己,怀疑凉王,可从某种程度来讲,王爷将此布局告知于他,就等同于他也是贴心的人了。
让他成为陈州最大的书商,以书坊为据点,捕获整个陈州的一切消息,这是陈州的消息网。
那么,其他州呢?也有像他一样的织网人吗?
白荼想起那些莫名运去其他各州的书,凉王府不缺钱,若那些书并非要卖钱,而是织网的线,那凉王心思就更明了了:
非陈州,而是在整个靖国,织一张大网,收罗天下消息。
青松馆,区区青|楼何以让人不敢轻易得罪?试问玉软在侧,琼浆鼾鼻,轻言细语,还有什么消息是探不出来的呢,正是因为有这张消息网,青松馆才有如今地位,毕竟手里掌握的消息越多,就越有筹码。
青松馆尚且如此,若是凉王当真织一张巨网,那未来又有谁敢与之匹敌?如此野心,凉王用意,白荼不敢继续往下想,因为那意图实在过于明显。
如此手笔,就连他都忍不住怀疑背后深意,更何况是那些本就心有设防之人,换言之,这局,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的。
王爷能将此事告知于他一个小小的奴才,一个小小的书商,一个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无名小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份信任,让他内心安定了。
“还有事?”又听到一声淡问。
白荼连忙抽回思绪,就这片刻工夫,他的思绪已经是百转千回,但到底还是得出了一条结论:他现在是凉王府的人。
“小的就是听说了些外界传言,虽然王爷一向不过问这些流言蜚语,但小的还是担心,特来向王爷说明。”白荼已然打定主意,说话也就不犹豫了。
凉王府与白明坊有染,这消息若是传去了京城,被有心之人利用,无中就能生有,白荼这些年,是深知流言的厉害之处。
何况国策这边还不知能不能顺利完成,他总觉得,侯氏此举绝对不可能只是看中了凉王府的刻印能力。
邢琰嘴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声音依旧不闻起伏:“流言蜚语罢了,过阵自然就忘了。”
“可万一京中知道了这事儿,趁机发难呐?”白荼对他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有些着急。
侯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既敢传出这样的话,那肯定已经将消息传了信回京城,即便凉王在陈州势大,可与京师朝廷,距离甚远,到时候有心之人只稍在朝堂上稍微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朝廷一番浩浩荡荡的问罪。
众责之下,焉有无辜?那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被逼急之下,要么鱼死,要么网破。
他的焦急之色邢琰看在眼里,轻笑了一声,看着他,眼里的睥睨尽显,“本王乃八王之首,又岂是那般容易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