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勋便来找曹操。曹操问起使者的事儿,盖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没再多说。随后,两人一同拿着讨董檄文,前往皇甫嵩府。这一次有了盖勋引荐,门房没再为难曹操。
经仆从告知,两人在侧房内找到了皇甫嵩。皇甫嵩端坐于椅子上,油灯下的脸色十分阴沉。也就在这时,曹操和盖勋两人注意到单膝跪在皇甫嵩下方的人,那人背影魁梧,身材健硕。而令曹操侧目的,则是这人穿了一身西凉士卒的戎甲。
曹操心里一惊,看向盖勋。盖勋也愕然地看向曹操。昨夜,盖勋特地吩咐人,守在城门边,抓住了连夜入城的西凉使者,将之杀死。盖勋自以为高枕无忧,谁知第二日,却见到了另一个使者。这就像鬼魂还世一般,令盖勋错愕不已。
两人都很清楚,使者抵达皇甫府,对曹操来说意味着的,便是囚禁和死亡。只见使者回过头来,指着曹操道:“皇甫公,这人便是董公指名道姓,要的曹操。还请皇甫公将之抓起来,交与小人。”
一时,有如天昏地暗。曹操只觉得房间内的光线,都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他匆忙看向皇甫嵩,皇甫嵩抓着扶手,声音沙哑地问:“孟德做了什么事儿,值得董公如此兴师动众的?”
言语之下,似想翼蔽曹操。
西凉使者回答说:“曹操逆贼,多次试图行刺董公。还望皇甫公明见!”
“咳咳。”
皇甫嵩咳了咳,对曹操说,“孟德啊,你真的有试图行刺董公吗。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启禀皇甫公,这里确实有些误会。”曹操拱手道,“孟德虽无济世之才,但也绝非乱臣贼子,这行刺朝公之事,绝非在下所为。”
“皇甫公。”
西凉使者不依不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与皇甫嵩。一旁的盖勋走上来,拿过信,交到皇甫嵩手里。西凉使者说:“这封信,乃是董公交与皇甫公的亲笔信。皇甫公一看便知,该如何处置曹操这逆贼。”
皇甫嵩咳嗽着摊开信,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
“还是小人为将军读这封信吧。”盖勋说。
“嗯,嗯。”
皇甫嵩闷哼了几声。
盖勋便拿起信,大声读出来。这封信应该是李儒代笔,措辞颇为尖酸狠厉,就像曹操杀了董卓全家,而董卓不杀曹操难解心头之恨一般。如果是不了解李儒的人,大概会以为李儒和曹操有仇。但事实是,文如其人,李儒行文就是这样的风格。
听完信的内容,皇甫嵩的脸色越发阴沉。这时的态势已非常明显。如果皇甫嵩要保护曹操,不肯将曹操交给西凉人,就势必会得罪董卓。该何去何从呢?皇甫嵩疲惫地抬起眼睑,瞟了使者一眼,说:
“董公是否还有别的事儿,要交代给我的?”
“是。”
使者取下背上的竹筒,将之拆开,恭敬地取出其中的卷轴,说:“这是天子要求交给皇甫公的诏书。”
天子?
一听汉帝之名,在座的曹操、盖勋,以及后方的仆人,纷纷跪下。上座的皇甫嵩也随即站起来,跪在圣旨面前,伸手恭迎。信使将诏书交到皇甫嵩手中,退回原位。众人才缓缓起身。
这时,曹操的心情,已低到了最低点。不用看,曹操也知道这封诏书的内容,必定是要求皇甫嵩入洛阳任职的。曹操一点也不怀疑,以皇甫嵩的性格,就算百般不情愿,他也会选择接受。
这是上天要大汉灭亡吗?曹操在心中悲呼。就连大汉最后一根栋梁,也要这样轻易地将之折断?
“还是小人为将军读天子的诏书吧。”盖勋在一旁说。
“嗯。”
皇甫嵩将诏书顺手的交给盖勋。盖勋接过,拿在手中只觉万分沉重。天子诏书,乃一国重器。盖勋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够将之拿在手中。昔日楚庄王问鼎中原,秦武王举鼎周祀,也是这般心情吗?
盖勋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诏书,匆匆读了一番。他沉默片刻,继而大笑,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这般胡言乱语,怎可能是天子的诏令?”
“元固?”皇甫嵩低声。
盖勋却不理会,突兀地向后退了几步,信手将天子诏书放到了火上。火焰顺着诏书上好的蚕丝向上攀爬,不过片刻,便将诏书烧了个一干二净。房内的人都傻掉了。就连一向叛经离道的曹操,曹孟德,也没想到盖勋竟会来这一手。
皇甫嵩瞪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呵斥到:“元固啊,元固!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可知道,这是诛灭三族的重罪啊!”
天子诏书,奉旨不尊,已是死罪。更别说,直接把信给烧了。
盖勋悲怆地大笑三声说:“皇甫公,你有所不知,这诏书上,全是胡言乱语,怎可能是天子亲笔?”说着,他拿出怀中王粲所写讨董檄文,呈与皇甫嵩,道:“小人手中的这份,才是真正的天子诏书,还望皇甫公明见。”
皇甫嵩接过盖勋递来的纸。这一次,他没再让人代读,自己将之摊开。从头到尾,快速读来,顺畅痛快。文笔斐然,情感深刻,令人叹惋。皇甫嵩捧着讨董檄文的手不觉颤抖着,说:
“天子在朝,竟这般受人欺晦么?我等身为汉臣,自当尽忠死节,为匡扶汉室尽一分绵力……”
听到皇甫嵩如此说,下方的盖勋苍凉地大笑起来。笑声停,盖勋已满脸热泪。盖勋跪地,朝皇甫嵩行了三次大礼,掷地有声地说道:“末将追随将军征战五年有余矣,历经南北,诚不敢弃。然今日,末将焚毁诏书,自知死罪,不可除免。只盼公犹记旧情,为小人照顾妻儿老母。元固在此谢过,来生必衔草结环,以报将军恩德!”
言罢,在几人反应过来前,盖勋拔出佩剑,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