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捻起一枚黑子,握在手心,“你方才问我为何留下。问题的答案是因为我妻儿家人还在洛阳,我能逃,可他们逃不了。我需要你一个承诺——”
徐荣知道曹操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承诺不了。”徐荣说。
曹操咧嘴一笑,身子后仰,说:“那你就只能自己去猜,密谋的人都有谁了。或者,你可以去抓住何颙,看能不能用刑,从他嘴里逼问出答案。”
徐荣盯着棋盘思考了一会儿,落子。
“蔡伯喈。”徐荣说,“你和蔡御史交好,对吧?如果你能说动蔡邕在司空面前为你美言,司空或许会饶过你。”
曹操眼中盛着狡诈的笑。
“我有时间去说服伯喈吗?”
徐荣抿了抿嘴唇,良久,才开口道:“还有谁?”
曹操知道交易达成了,端起茗杯一饮而尽,随后说:“荀攸!”
“只有这一个人?”
“他是最重要的那个。一切的计划和筹备,都是荀公达在负责。”
徐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落下最后一枚白子。
…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竹影森森。
蔡昭姬与父亲蔡邕相伴而立,一高一矮,站在棋盘旁。蔡邕低着头,眉头紧锁,观摩着棋局,久久无法释怀。
“他们不是在下棋,对不对,阿翁?”蔡昭姬问道。
“嗯。”
蔡邕应了一声,却仍魂不守舍。
“最后谁赢了?”蔡昭姬又问。她的官子速度,远不及父亲。
“孟德赢了。”
“是吗,”昭姬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对熟悉的人获得胜利,总是更令人高兴的,“赢了多少?”
“半子。”蔡邕嘴角动了动,回答。
“半子?”
蔡昭姬有些愕然。这也太少了。随后,蔡昭姬意识到一个更令她苦涩的问题,“可是,那董卓的鹰犬,第一手下在的天元啊!”
是啊。
蔡邕眉目愁苦。一手天元,意味着浪费了第一手的先机与棋子,等同于一开局,徐荣便让了曹操一子。可这样,曹操也只是胜他半子而已。这样,最后到底算谁赢了呢?
蔡邕耳边又响起了了女儿的问题:他们不是在下棋,对不对?
是了。这两人下的并不是棋,而是天下大势。
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这一次,孟德是要治世呢,还是要乱世呢?蔡邕没有答案。他想从棋盘参悟这一切,从棋面所透露的讯息去理解两人的想法。结论是太难了,这不是他一个文人士大夫能办到的。
“御史,”仆人站在门外,“曹将军求见。”
“孟德?”
蔡邕有些意外,不知原本离开的曹操为何又折回来了,还是吩咐,“带他过来吧!”
片刻,仆人带着曹操来到侧室。
曹操作揖行礼,道:“伯喈,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能再听你弹一次广陵散。”
没想到,曹操回来竟是为了这事儿。蔡邕瞳孔因讶异扩张又收缩,道:“昭姬为你弹奏可以吗?”
“那就麻烦昭姬了。”
很快,悠扬的琴声自侧室传出。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宫商角徵之间,一个胆气冲天,悍然不顾的男人形象,在曹操眼前浮现。曹孟德不禁感叹地应和道:
易水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时人虽已没,今日水犹寒。
琴声倏忽停止。蔡昭姬按着琴弦,看向曹操,问道:
“大兄这是想行刺董卓吗?”
昭姬不愧才女之名,自琴声歌声中,便能体会一个人的心情。但她的想法错了,曹操摇头,道:“那是匹夫才做的事情。”曹操听广陵散,听的只是那一往无前的气概罢了。
天下要乱了。
今日和徐荣下完棋,曹操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还没看穿,世道将会怎么乱,又乱成什么样子。但这大汉,注定不会再太平。令曹操饱受折磨的是,他还没完全确定自己要做什么,又该怎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