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并州军,洛阳方圆三十里内,便没有了能与董卓抗衡的军事力量。这一突然的形势转折,一定会令朝内公卿感到愕然和惶恐。但对于徐荣来说,没有了旁人的干扰,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抓捕和囚困那些被认为会反对董卓的人了。
一连几日,洛阳城内都不得安生,四处都是西凉兵抓捕和追杀大臣的场景。这一幕的残酷,大概只有昔日的党锢之祸,能与之相比。
徐荣没有亲自参与抓捕行动,只是像旁观者一样默然看着这一切。在李儒的计划里,似乎要帮助董卓成为一个梁冀、何进一样权倾朝野的外戚。现在看来,这是可以做到的。令徐荣无法理解和明白的事情是,李儒又为何要废掉天子呢?李儒难道不明白,哪怕稳定了关中,废立天子也会给天下人一个违逆的借口。就连昔日的梁冀也做不到在杀死汉质帝以后,全身而退。如今董卓权势还不及梁冀,这么做真的明智吗。
对此,徐荣只能将之解释为,李儒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董卓在朝中的根基如此不稳。如果不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地位,董卓恐怕根本等不到天下人站出来反对他的时候。只是这样一来,身在董卓船上的徐荣,就莫名的风雨飘摇了。这也引出了一个必然的问题:
如果一早就知道,这艘船可能会沉。要抱着侥幸,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待下去吗?
蔡邕府邸。
大堂。
阵阵清脆悠扬的琴声自内传出。奴仆行走在大堂之中,奉上美酒和小吃。与会的公卿或躺或靠,慵懒地舒展身体,倾听着主人蔡邕弹奏的琴曲,同时享受主人准备的美酒和食物。听天下名士所奏,饮醇香可口之酒,对士大夫来说,没有比这种度过一天的方式更惬意舒适的。
徐荣在仆人引领下进入大堂。他还在打量四周典雅的山水画与精致的青树盆栽,便看到新任虎贲中郎将牛辅朝自己招手。牛辅与徐荣同为中郎将,可前者还有一个身份是董卓的女婿,实际地位比徐荣更为尊崇。徐荣点点头,走到牛辅身旁,跪坐。与之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与会的人。
出于礼貌和对主人的尊重,牛辅并没有立刻和徐荣说话。等到一曲终了,他才靠近徐荣,低声问:“存侑,你可知道,蔡御史方才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几日不见,蔡邕便从祭酒,升任了治书侍御史。
“是广陵散。”徐荣回答。
“广陵散?”
牛辅喝了一口酒,脸色微醺,道,“听上去,像是一味药的名字。”
牛辅大概听到一个‘散’字,就把广陵散和麻沸散之类的汤药搅合在了一起。徐荣脸色不变,说:“将军好比喻。昔日荆卿刺秦王政,奇功不成,世人叹息,乃作广陵散以记之。秦人暴虐,视天下苍生如草芥。对天下人来说,荆卿难道不是一味猛药吗?这看上去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像将军一样,能够准确指出这一点来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牛辅听得晕晕乎乎,只听徐荣口气是在夸赞他,便乐呵乐呵大笑起来,引得一旁的人侧目。这聆听琴曲,如此优雅的事情,牛辅的大笑无疑显得突兀而失礼。但与会的公卿大夫也知道牛辅是谁,敢怒不敢言,只得扭过头去,不看牛辅。
广陵散后,蔡邕又弹奏了慨古吟,秋风词,湘江怨等名曲。或激昂顿挫,或悲情沉郁。或轻快明丽,或哀婉清绝。各有特色,交叠往复,令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一时连徐荣也忘记了自己来蔡邕府的目的,闭眼倾听起来。
一直到日头偏西,宴会才结束。与会的人一一向主人致礼后离开,牛辅拍拍徐荣肩膀站起来,道:“近来,司空时常在我等耳边提起存侑你。来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这难兄难弟啊!”
“将军说笑了,”徐荣平静地回答,“是将军要多提携小人才是。”
“哈哈哈,哈哈哈。”
牛辅大笑着离去。徐荣低头凝视着面前的桌子,动了动嘴角。牛辅这话,分明是想提醒徐荣,就算徐荣爬得再高,也不可能超过他牛辅。徐荣有些不解,他的地位已经超然到威胁到牛辅了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啊。
等到人走得七七八八,徐荣仍没有动。他没动,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也就没动。一直到整个大堂只剩下徐荣,蔡邕和那人后,那人才起身来到徐荣面前,跪坐,道:
“君侯可是为在下而来?”
“是。”
徐荣回答。
曹操大笑,说:“君侯费心了。我曹孟德何德何能,值得您亲自前来呢?”
徐荣没有回答。
蔡邕走到两人旁陪坐。蔡邕年约四十,正值壮年,脸色明亮光洁、发须干净妥帖,外貌颇为俊逸。配上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更是给人一种山与水的自然恬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