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随便拉了一个小黄门,仔细一看,竟还是上回去长乐宫传旨的殷内侍。
殷内侍一脸茫然道:“太子妃娘娘,您没事去那个地方做什么啊。那个地方可是冷宫,不吉利。况且这边宫宴就快结束了,娘娘不妨去歇息歇息……”
我道:“我不管,你别劝我了,我一定要去。小殷啊,事关陛下的龙体,你跟我走,给我带路。”
小殷不情不愿地被我拉走,一边走还一边哀叹,“太子殿下知道了会责罚小人的。”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道:“你且放心,正是太子殿下让我来找你的,不怕哈。”
……
勾月宫建在高地,楼也高,周围无甚遮挡物,在夜晚,可以看到天空中飞檐勾住一轮明月,因此得名勾月宫。
又因为从前这里遍植桂树,而宫殿奢华,有如月宫,也可以理解为同月宫相媲美的意思。
可如今这里并没有桂树,只剩下一排空空的树桩。宫殿也不再奢华,而是墙壁斑驳,半染青苔,透着苍老的气息。
虽然没有桂树,但是院中另有一棵约莫一层楼高的枇杷树,投下一片阴凉。
树下有一青衣女子,半躺着小憩。
一行人从宫门口走进来,动静不小,可女子依旧躺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玉雕。
我贪恋这枇杷树投下的一块阴凉,此刻站在她身边,看她看得很真切。
她的脸庞瘦削,肤色苍白,只有睫毛在微微颤动着,给她整个人添上三分生气。
勾月宫的宫女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又凑到女子耳边小声提醒道:“娘娘,有人来了。”
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紧闭,懒懒道:“这儿是冷宫,又是这么热的天,谁会来。莫要多言,我再眯会儿……”
我走近两步,道:“舅母……是我……”
薄氏一怔,缓缓睁开了双眼,浅棕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头顶的枝繁叶茂。
她上下将我打量一遍,冷冷道:“你谁啊。”
我在她身边蹲下来,轻声道:“舅母……我是阿娇。”
她看我看了半晌,偏过头来似乎像是在回忆,“阿娇啊……想起来了,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你来干什么?有事?”她冷笑一声,“我又能为你做什么,你赶紧走。”
如今再看她,丝毫不像记忆里温柔的模样,而是整个人都充斥着淡淡的疏离和乖戾。
我道:“陛下……他咳疾复发,阿娇是来向舅母讨几片枇杷叶,带回去煮汁给陛下服用的。”
“他……又犯病了……果然还是治不好……”
薄氏小声念叨着,声音越来越低。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在声音里强忍和压抑着某种情绪。
结果她细眉微挑,冷笑道:“他怎么不咳死了呢。”
这话听得我额角一跳。
我连忙扫视一边站着的几个宫女。
安歌他们头埋得极深,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地上有钱捡。
我道:“舅母……”
她恹恹道:“哦,那你采吧……”
我赶紧采了低处的十几片枇杷叶,交给了安歌。
“多谢舅母……”
我俯身行了一礼,却被她突然抓住手腕。
“舅母?”
薄氏抬眼扫视了一圈,道:“阿娇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吧,你们都下去。”
虽然不是皇后了,但是话语中不失皇后的威严。
安歌拼命给我挤眼睛,“娘娘……”
我回头道:“安歌,出去等着吧,我同舅母说会儿话。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待着,别中暑了,也别乱跑。”
我眼神安抚她让她放心。安歌这才乖乖带人退下。
……
薄氏指了指一边的席子,“坐吧。”
我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薄氏道:“你倒是不客气。”
我道:“舅母说笑了,阿娇是觉得舅母亲近,这才不同客气,而且阿娇一向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她道:“感觉怎么样,我过的这种日子?”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点评道:“委实清苦了些。唔……不过这院子太空了,不妨多种几棵果树,那边也可以划出来种点菜……院子这么大,要是能养两只猫狗,每天追逐打闹,也是十分热闹的。”
她闻言大笑,就像在同我话家常一般,道:“你这像是在住冷宫吗?”
我谦虚道:“我看我像是在养老。”
她似乎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脸颊都染上了三分红晕。
我见她开心,也不由得笑了笑。
她悠悠道:“挺好。”然后别有深意地向我看来,“提前体会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下我笑不出了。
薄氏真的变了很多,她不再像我小时候见过的那样温婉,语言、神色都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她同我说话的语气、相处时的方式,都不像她。尤其是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让我莫名地心生恐慌。
我稳了稳心神,无奈道:“舅母怎生还拿我取笑了。”
她却蓦地敛起笑容,眉宇间又添上了一丝戾气,“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