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今圣上虽说有志肃清官场、中兴社稷,但手腕却远远不够狠绝,他的慈悲心肠也会顾及远近宗亲,许阁老倘若一定要裁减藩王,兰庭实在不知皇上最终会如何决定。
今日以粮长制为策题,似乎显示皇上正在为此两难。
该如何策答,兰庭必须深思。
是以他久久未曾动笔,兀自蹙眉考虑,忽听一问:“表叔可是今春榜首呼声最高之人,怎么竟像是被策题给难住了的模样?”
虽说四周的贡士多数都在专注应答,可太孙殿下这一提问仍然引起了不少侧目考场之上,代表皇家的储君却把考生以私情称谓,这实在有违背取士公正的嫌疑。
兰庭忙避席持礼:“回禀殿下,恭应廷对,自当慎重为先。”
太孙挑起唇角笑笑:“孤听众议声声,皆道今春状元非表叔莫属,未知表叔是否也有此自信。”
“不敢自满,量力而行。”
“也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正如昨日尚还春光明媚,怎料到今日竟起风沙。”太孙深深盯了兰庭一眼:“要真有个万一,还望表叔莫太沮丧才是,全当这是上苍给予的一场磨砺吧。”
在兰庭座席不远,有一个年过而立的贡生,莫名也是轻卷唇角,似乎志在必得。
京都朱家,偏是在此风沙怒号之日,一扫连日以来的阴沉。
朱大舅探访友人归来,直冲老太爷的书斋,险些没和一个绿腰窈窕的婢女撞个贴面,惊得朱大舅急忙后退一步,赔礼道:“赶着给老太爷问安,倒是险些冲撞了姑娘。”
婢女剜了一眼大舅,意兴十分萧索:“这个时候老太爷刚好是方便了,大老爷好生问安吧。”
朱大舅的眉心忍不住轻轻一跳,到底是没敢更多表示。
他进屋的时候,正见老太爷还在扣衣领,又扫了一眼罗汉床上皱巴巴的锦褥,朱大舅眉心又跳了一跳,只连忙把打听来的好消息一股脑的说给老太爷知晓:“赵兰庭自恃盛名,以为连中三元有如囊中取物,但这回,他可真应了一句傲慢不逊者天降舛难,登高必跌重了!”
“这话怎么说?”老太爷立时来了兴趣。
“此届会试,第五名者任往复,其舅父竟然是宋国公夫人的姨表兄,所以走通了宋国公的路子,正好今年皇上授令太孙殿下监考,太子妃可是对宋国公再三保证,状元必能取中任往复,龚尚书是个通透人,怎会违逆太孙心意?赵兰庭这回无缘金榜之首,且看他难道还能质疑太孙及宋国公府徇私舞弊不能!”
老太爷拈着胡须,微微笑了:“他连中两元,尚且不设庆宴,这是憋着一口劲要三元及第呢,若真功成,倒是可能官途亨通,但一旦闪失,盛名之下其实难符,那可就沦为全天下的笑柄了!再者任往复背靠着太子妃的父族,太孙殿下怎容他被同年赶超?兰庭今后官职,毕生都将被任往复力压一头了!”
“那可不是?同年有的时候虽说是守望相助,但陷魁首之争,自来就是水火不能相容,保不定太孙殿下为了彻底压制赵兰庭,干脆将其排斥在三鼎甲之外,那他这回乐子可就闹大了。”
“兰庭毕竟是三娘的亲骨肉,你当舅舅的怎能如此兴灾乐祸?”老太爷装腔作势地蹙起眉头:“待殿试后传胪唱名,咱们前往太师府安抚劝导才是应当,他年轻气盛目中无人,咱们当长辈的总不能因此衔恨,就算看在你妹妹的情面上,也当教导他受此波折,正应改过自新,可千万莫要自暴自弃才好。”
“父亲说得是,是儿子轻浮了。”朱大舅当即立正站好恭顺受训。
老太爷十分满意的看着儿子,又拈着胡须一本正经道:“把这事告诉青玉,也是为了让他从中汲取教训,还有就是切忌不能一蹶不振,一回失利不算什么,正该发奋图强,等三载之后再下试场!”
说到这儿,老太爷突然就醒悟了:“快快快,再快备份厚礼,等几日我要亲自拜访龚尚书,经过这回,太孙殿下必定对他提携有加,如果他能替我们引见,还怕青玉三年后不能高中金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