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希望他学习佛经,他就学了,师傅希望他收徒弟,他就收了,师傅希望他行善积德,他就这样做了。
在玄奘心里,这个世界上的人大概是可以分为两类的,一类是他和师傅,另一类就是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
玄奘原本以为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会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十岁的时候。
十岁对玄奘来说就好像是个分水岭一样。
十岁的时候,他的师傅坐化了。十岁的时候,他有爹娘了。十岁的时候,他的娘被他的爹死了……
得知母亲自缢亡的时候,玄奘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世被爆出来之后,他见过母亲两次,第一次那个穿着绫罗却满脸憔悴的女人捧着他的脸,叫了他的名字。
她说:“江流儿,这个名字好的。”
玄奘那会儿没说话,他当时只觉得心非常的奇妙,被女人捧着脸的感觉有些陌生,但并不坏。
女人的目光非常温柔,看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是笑的,眼睛却是在哭的,玄奘想起小时候被同龄的小和尚嘲讽“天煞孤星”的时候,他不是很懂女人为什么是这样一副表,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他帮女人擦了擦眼泪,并安慰了她——明明平时和别人论禅的时候他总能说的头头是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安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就觉得很是有些别扭又笨拙。
但女人还是很高兴。
女人最后离开的时候,玄奘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发挥。
然而玄奘并没有想到下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诀别了。
那天女人的侍女形色匆匆的避着人来找他,说是母亲想见他,玄奘有些高兴,他将自己看起来最有气质的一衣服穿上了——连师傅都说他穿这件看着就跟罗汉转世似得。
罗汉转世什么的玄奘并不在意,不过这衣服确实好看是事实,于是玄奘整理好衣服,便要跟着这侍女走,只是没想到侍女看着他,突然跪在低声哭着求他救她。
玄奘听她说话,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懂了。
他见到女人的时候,女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比上一次见到时气色还要更好一些,她摸着玄奘的脸颊,絮絮叨叨的跟他讲说他这样很好,六根清净,不染凡俗。
玄奘听她这么说,就很认真的告诉她,说我并没有斩断凡俗,我有母亲。
于是女人就哭了,哭完了又笑。
玄奘知道,他应该做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静静看着女人抓着他的手说了许多话,然后静静地离开,最后静静地听陈府的下人过来传了那个女人的死讯。
女人死后的第二天,他生父亲来找了他,他说你母亲还算识大体,知道曾委于贼人会影响你的名声,这番去了也好,你便趁此机会还俗回陈府,你年纪尚小,守孝三年再行科举也正合适。
陈府的老爷也说了许多话,他具体说了什么玄奘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了,反正他就记得自己站在那个男人面前,一字一句的说他已经皈依我佛,说他已经斩断凡俗六根清净。
男人最后气急败坏的走了。
玄奘坐在佛堂里,手里捏着师傅的舍利子,心如止水。
之后水陆大会的整个过程,玄奘觉得自己似乎是分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众人推着做了坛主,又按部就班的讲经、受封、谢恩,另外一个就一直冷眼旁观。
直到那天,那两个癞头和尚出现在道场里,不知道为什么,玄奘心中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愤怒。
那愤怒来的那样突兀,却又那样强烈,炽的就仿佛一瞬间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成灰烬一般。
索他向来极能忍,所以他忍住了,可后来那两个癞头和尚当着所有人的面化出真,玄奘突然就觉得特别可笑。
他想,真是好一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后来的发展有些混乱,被人推出来并不在玄奘的设想之中,不过站在皇帝面前顶着他殷切目光的时候,他又觉得无所谓了。
即便是九死一生,即便有去无回,也无所谓了。
……
玄奘晃神了很久,久到苏乩看着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些许不忍。
好半晌,苏乩看着他,叹了一声:“你不该是这样的。”
玄奘回神,抬眸看他,目光温和的没有丝毫破绽:“不,我就应该是这样的。”
苏乩:“……”
苏乩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
玄奘的上一世也是一个和尚,但那个和尚整里疯疯癫癫,洒脱的很,边总是有诸多好友,人也罢,妖也罢,他们很多受过他的恩,便对他心怀感激。
可如今眼前这和尚,却带着这般温和端庄的笑,说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到底是他本来就该是这样,还是有人希望他是这样的呢。
苏乩怔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出什么答案。
她默默的陪着玄奘走了很长一段路,因为有她在,这路上倒也并没有什么波折,直到两人到了一处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苏乩将周围一番打量,寻思着这地儿看着有几分眼熟不过沧海桑田,人间的地方一段时间不见变化常常非常大,还是在智脑的提醒下她才想起来,这里是关着很久之前那只破猴子的五行山。
“唔……”
苏乩想起来哪吒小朋友和这破猴子关系向来不错,她既然路过,去看看那猴子也是好的。
顺便——
好像她以前在这猴子被关押之后看过他的命运线,显示五百年后会有变化。
唔,说起来,现在是过去了多少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