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从不屑于说谎的她,苦心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原来……她也有铁石心肠的一面。
“你给我起来,你个大骗子!”
沉寂的火山终于爆发,郭永坤双膝跪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这……”
见此一幕,别说老人们坐不住,就是念经的和尚都蹙起眉头。
“罢了,随他吧。”
苏展国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在意。
他与妻子本是唯物主义者,信奉人死如灯灭,此间情况,还请僧人超度,只是入乡随俗而已。
而旁边的柳谨,忍不住捂嘴,早已干涸的泪水,又淌了下来。
她突然分不清,女儿的选择是对是错,以为放下,就能相忘于江湖。
但是……真的能忘吗?
“坤哥,你不要这样!”
李有光同样泪流满面,跑上前抱住郭永坤。
“是啊,永坤,节哀吧,人都走了,就不要再打扰她了。”刘金宝暗叹口气,凑上来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然而,郭永坤此刻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若非李有光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禁锢住,他说不定都把苏柔从凉床上抱起来了。
他恨哪!
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
蓦然回想,那份机打的化验单明显疑点重重,根本就不是能轻易伪造的!
“啊!”
他望着那张绝美的脸,仰天长啸,痛不欲生。
若是他早知道……
一个淋巴癌,当初肯定还没到真正的末期,否则断然不可能挺过两年半。
即便中国治不好,世界那么大,他寻遍所有名医,都要一试,未尝没有机会啊!
此事别人做不了,但他,可以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治不好,不是还有两年半时间吗?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陪伴的机会都不给他?!
“苏柔,你太狠了!”
怒吼着,咆哮着,到最后,再也叫不出来了,声嘶力竭。
郭永坤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裤袋掏出香烟,颤抖着双手划动火柴,一根,两根,三根……
可那缕火苗如何都燃不起来。
亦如沉睡的她,再也无法苏醒一样。
最终还是李有光替他点上了火。
他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静静注视着她,大口大口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实在是心里太痛了,仿佛要炸开一样。
他必须找点什么来麻痹自己。
老支书刘德成不知何时来了,目视着这一切,长叹口气,对着左右挥挥手,示意大家离开,包括那些僧人。
他知道苏家人并不在乎这个,其实他也不信。
毕竟是血肉战场中走出来的人。
很快,大家陆续离开,现场仅剩下几名大队干部,以及苏家两夫妻。
“我们也走吧,让他俩单独待会儿。”柳谨含着泪说。
女儿这短暂的一生大抵是完美的,她学完了旁人一辈子都不见得拥有的知识,她实现了做一名老师的愿望,她拥有不输任何姑娘的美貌,她不畏病魔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
她唯独,少了一份爱情。
这最后的一个夜晚,柳谨觉得,应该留给爱情。
如此,女儿的一生才算圆满。
苏展国点点头,临行前,踱步来到郭永坤身边,伸手递过一只白信封。
“小柔走前的几天,应该有所预感,所以留下了三封信,一份是给我们的,一份是给孩子们的,最后一份……我想,应该是给你的。”
郭永坤颤抖着手接过,当看清信封上的那一行字时,瞬间泪奔。
【给我爱过的一个男人】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苏展国目视着眼前的小伙子,他能看出,对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可此刻依然哭成泪人。
小柔也真是的,不能留个名字吗,非要来这么一句。
他却不知道,从小受西方文化熏陶的苏柔,其实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某个字在她心间萦绕已久,既然到了该说的时候,那么就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了。
郭永坤手脚止不住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生怕弄坏丝毫……
苏展国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搀扶着妻子,渐渐远行。
其他人也一样,包括李有光,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和刘金宝一起走了。
灵堂里,只剩下……他和她。
灯光摇曳,晚风自从大山深处涌来,穿过屋檐墙角、草木缝隙,发出一阵阵呜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