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在方才的刹那之间,和妃觉得她对励王的要求已经降到了最低值,只要励王肯说出那两个字来,就算他是在欺骗自己的,和妃也觉得能够接受了。因为于她眼中看来,即便励王所言并非完全出自真心,但至少这代表了他很明白自己该怎么样做才是正确的,况且还有法子在自己的目光下说出“没有”,这起码说明了励王对乔清澜的感情并不算深。
只可惜,和妃的希望最终还是彻底破灭了。
励王没有给出否定的回答,也没有承认自己爱上了乔清澜。
但是他沉默着面带痛苦的模样,已经足以默认许多事情,足以让和妃从他的表情当中,寻找出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来了。
“我不是一再警告过你,所有的女人都只能成为你的挡箭牌和踏脚石,大仇未报之前,绝对不允许你对任何一个女子动真心吗?唐悟瑾,我的话就这么没有分量,可以任由你当耳旁风是吗?!”
现如今的励王,真的很痛苦。
前胸处衣料上的那一大片血迹都已经风干,在凝血机制的良好运作之下,皮肤上的创口也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了。虽然疼痛的感觉依旧在持续着,但也已经比方才要多少减轻了一些,对于励王来说,这也不过就是比往常下手的力度稍微重一些的一鞭子而已,再痛也不可能当真痛到哪儿去。
可是心里的痛,看不见鲜血,看不见伤痕,他只能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每一次脉搏的震动,都仿佛牵连着一滴自心尖出滴落的血珠。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仿佛已经被燃烧了起来,可是指尖接触着的掌心,却偏偏有一片彻骨的冰凉。胸腔之间装载着的这颗心,早就已经如同坠入到冰窖深处,连一点一点滴下来的心头热血,都没有办法化解哪怕是半分这等冻入骨髓般的森森寒意。
他知道,自己令母妃失望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失望透顶。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自拔地真心爱上了乔清澜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早晚都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尝试过要挣扎和摆脱,却发现自己只要一见到乔清澜,所有的坚强意志和决心便会尽数化为乌有,爱情的力量可怕如斯,让他根本没有机会逃离,更加没有办法反抗。
他也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也许自己可以一直瞒着母妃,一直等到所有该做的事情都结束,然后自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唯一真心爱着的女子再次介绍给母妃,告诉母妃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乔清澜究竟默默地帮助了自己多少。
最后,也许心中已经无恨的母妃,会欣然接受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甚至会感激乔清澜为自己做过的一切,自己和她,从此终成眷属。
这样圆满的大结局似乎只有话本戏文里才能见到,可励王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梦想着,企盼着。如今想来,做这样的白日梦委实可笑,自己实在把母妃想象得太过愚蠢迟钝了。
然而,如今所有的异想天开都幻灭之后呢?自己就有办法与乔清澜分道扬镳,从此相忘于江湖么?又或者是眼睁睁地看着母妃,为了扼杀掉自己的这段感情,而杀了乔清澜?
励王第一次觉得,或许多挨上几鞭子会是一件好事,这样,皮肉的撕裂感就能稍稍缓解一些心底难以言说的苦楚。
“你是因为在东境和乔清澜朝夕相处,才对她日久生情的么?”
和妃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来到励王的耳畔,听起来飘飘忽忽的,很有几分不大真切。励王潜意识地停顿了一瞬,方才陡然警醒过来,顾不得心头还在不停悸动着的刺痛感,连忙摇了摇头,一边飞速思考着,一边斟酌着说道:
“不是日久生情,只是乔清澜帮了孩儿不少忙……”
“帮忙?你是说,帮你杀了屈灵附灵?”
励王心头一震,这一次反应极其迅速,立时便猜到了这肯定是和妃话连着话之间又给自己设下的一个圈套。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
“清澜帮孩儿从屈灵那里顺理成章要到了地形图,如若没有那份地形图,苏渠不可能死,御林军也不可能受到这么大的损失,谢子夜更加不会欠孩儿一个大人情,日后自然也就不会还了。”
地形图这件事情,说到底其实是马二凉和马立侨联手先算计了一轮,励王将计就计地再算计了一轮,不管是功还是过,说什么也排不到乔清澜的头上。可是眼下这样的时刻,励王太明白自己该怎么说才有可能可以为乔清澜争取到一线生机,所以不管实际上到底是不是乔清澜的主意,总之既和她能扯上三分联系,就直接把这顶帽子先扣她脑袋上再说。
“哦?是她要到的地形图?”
和妃果然被励王唬得一怔,这个新得到的信息显然超出了她事先的意料之外。
“是的,母亲。”
励王不敢有丝毫犹疑,连忙就将乔清澜是如何自己一个人闲来无事走出军营到小镇里头去溜达,结果正好碰到了带领一支小队前去寻找逃生路径的马二凉人,然后如何与马二凉斗智斗勇,最后将马二凉带回了东培军军营之内,并且顺藤摸瓜地打探出了和枫木寨有关的许多事情,包括后来因此而获得那份地形图的事情。
当然了,励王叙述的时候,肯定也是避重就轻,有所保留的,譬如说乔清澜一人俘虏了马二凉一队的事情,虽然励王心里头绝对相信那个时候的马二凉是切切实实地不敌乔清澜,所以才会不幸地第一次成为他唐悟瑾的俘虏,但是现下既然已经知道了马二凉的真实身份,这样的话语励王自然就不能再说出口了。
否则倘若叫自己的母妃知道,乔清澜居然有在正面放对各凭本事的前提下,成功俘虏朱雀长老的爱徒屈灵的本事,只怕母妃对待乔清澜的态度绝对不会是开始重视她,而是越发忌惮于她,说不定收敛许久的杀心都会重新翻涌起来,乃至于掀起比上一次更加壮观而无法压抑的滔天巨浪。
于是乎,在励王的口中,就变成了马二凉有意放水,假装敌不过乔清澜而束手就擒,最后借力打力地把那份精心布置的地形图交到了谢子夜手上的整一个过程。
“如此说来,这件事情乔清澜的确可以算作出了一份力,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打下手的,最主要还是你和屈灵之间的配合足够默契。屈灵果然不愧是暗羽盟内数得着的高手,明明和你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却能够保持如此之高的配合度,这样的人才,真是可惜了。”
励王虽然尽其所能地想要运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大部分的功劳苦劳都堆积到乔清澜的身上去,但是和妃明显也不是傻子,多听了几句便抓住重点,也认清楚了励王所说的诸多事情之中,乔清澜所起到的真正作用与分量究竟有几何。
“母亲,话虽如此说,但好歹此事毕竟也多亏了乔清澜开了这么一个好头,后面的一系列事情方才能够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看,否则孩儿只怕都未必有与马二凉见面的机会,不管与他见面之时关系是敌是友,但既然连认识都做不到,又何来配合二字呢?孩儿……”
“好了,你无需再多说,你想表达什么,娘都已经听明白了。”
和妃伸出手掌,往励王面前一竖,登时止住了他的话头。励王被母妃这么一制止,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太过着急了一些,不但说话的语速明显比起正常水平而言快了三分,而且就连声调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被自己抬高了几成。这么明显的,与平时大有差异的说话方式,简直就是不打自招的典型代表,励王瞬间很想呼自己两个巴掌。
“无论你打算如何为乔清澜辩驳,我都不想再听下去了,你应该知道我向来没有听人说书的耐心。”
“母亲……”
“娘在说话,谁教你的礼仪,可以随意出口打断长辈的话头?!”
母妃双眼眼神一厉,励王立时闭紧了嘴巴,半点声音都不敢再发出口了。
“娘不妨直接告诉你,萧痕宇写的密信中说了些什么,免得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娘故意为之,存心要找你那个小娘子的麻烦。”
和妃冷笑了一声,根本连看都不大愿意再多看励王一眼的样子,直接就萧痕宇写给她的密信从袖中取了出来,逐字逐句地把原文念给励王听。
当励王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和妃,或者应该说其实是萧痕宇所说的,朱雀长老的两名爱徒无辜惨死于唐悟瑾和乔清澜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