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轻声地对他说:“在这儿睡会着凉的。”她微微笑了笑,然后像照顾孩子似的道:“走!到床睡去。”
尤应沂蹙了蹙眉头,还是有些抗拒,似是没有回过神来。她又喊了他两三次,他才渐渐恢复了深一点的意识,努力地睁开眼望了望她。
他在铺在地的床铺疲惫的躺下,才刚躺床,便不再动弹。
他是真的很累了……
阚夏青在床侧跪坐而下,伸手将被褥展开,然后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
细心地为他掖被,能够感觉到他颦眉的俊容微微颤了颤,手指也动了动,似是要抓住什么。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为他盖一床被褥而已,竟然也如此敏感……
然后她听到他轻轻地念:“母亲……”
她一怔,看着少年充满悲伤和不舍的脸,不知为何睁不开眼睛。然而仍然有泪从眼角轻轻地滑落下来,是晶莹闪亮的水痕,然后她感觉到他的手挣扎着覆住了她的。她用手去抚摸突然从眼中溢出的泪水,水滴触落于指尖,再从手指间滑下去……她依稀还记得尤夫人的容颜,那是如杜鹃一般秀美的容颜,和母亲一并坐在暖堂内的席,笑容温柔而绚烂,让人一看,便似感觉到了温暖的春天。
“母亲……萧琴走了……”
她含着泪望着他,细微而尖锐的痛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传递而出,然后她继续听他说:“是我赶走她的……”再也没有伪饰了,他只是很单纯地用悲伤脆弱的语气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阚夏青忍住眶中的泪水,如同忍住心中的酸痛与悲悯。她轻轻地伸手触了触他柔软的发鬓,抚住他如玉的面庞,如何儒雅,如此清俊……但为何要蒙……如此沉重的表情?
你的人生,本该是完整幸福的……
他拉着她的手紧紧地,如同手中是一不小心便会流逝的细沙一般。阚夏青看着他对母亲如孩童般地依恋,想起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尤应沂,那样清澈而安宁的眼睛,纯净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前,然后微笑。
他在地写下《离骚》的诗句: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那时的他是否也如所有的男孩一样,梦想着自己的锦绣前程,怀抱着建功立业的抱负?
然而家仇,在他无法控制的领域,重重道德礼法赋予他的责任和使命感扼杀了他应有的正常梦想。她想知道,如果现在再让他在雪地写一句《离骚》的诗句,他还会再写“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吗?
她这才明白于尚书亭见到他时所感觉到的与童年时不同感,那是因为,他的心早已被严肃而沉重的责任所包围,早已经不再是那时纯洁的孩童了……
而到了现在,当他也不再着白衣的时候,当他投奔童府的时候,当他把属于自己喜欢的应有的一些属性,就因为和报仇相抵触,而全都抛开的时候……
粉拳握紧,泪水重重地砸在他胸前的衣衫。她感受着他握住她的手掌中紧紧地力道,然后也反手握住了他的,接着倾身,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额,眉心前,搀杂着泪水,颤抖而冰凉,就真的如同一个母亲,在睡前对孩子最后的抚慰。
“既然这样了,就算了吧……”她含着泪微笑,然后安慰他道:“你永远都是……母亲的好孩子……”她坚定而温柔地望着他:“尤氏的列祖列先,也将因为你的行为,而永远的感到骄傲。”
然后她看到他唇际缓慢展开的幸福微笑,纠结的眉头似也松了开来:“母亲……”
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然后放入温暖的被子里。
再帮他掖紧了被子,她轻轻地说:“好好休息。”
然后她便从床前离开,走到桌案边,将油灯吹灭,拉开门。瞬间清辉铺地,青山寂影,冷风吹来山间独有的幽静。
阚夏青来到九儿的房间里。与刚才的冷清不同,在这里,灯火摇曳出恬静的光影。
九儿竟然还没有睡,一个人在桌前发呆,见到阚夏青进来,甜甜一笑,迎前去便要说话,然而看到阚夏青红肿的眼和沉重的脸,又唬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了?!”
阚夏青望着她,看着她担心的脸,心中怜惜,也是微微一叹:“没什么。他喝醉了,睡在我的房里。今晚我和你一起在这儿睡。”平时九儿也是和阚夏青一起挤被窝的,但是因为阚夏青也不是每晚都要人陪她睡,因此也会帮九儿准备房间。这间主人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破旧小院空闲的房间也还有好几处,尤应沂来了之后,阚夏青很自然地把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又不想回帮他准备的房间里去,便来找九儿了。